第一百一十二章 水墨荷花图
姐姐周若兰的到来，让周若莲安静了许多，靠在姐姐怀里，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听姐姐轻言细语的宽慰话，自己也不时喃喃地回复。除了她们说的事情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其它看起来都很正常。
“若莲，你怎么又乱发脾气了？你答应过我要保持心平气和的，怎么又忘了？”
“姐，倚豪呢，倚豪乖吗？有没有闹啊？”
“唉，倚豪乖着呢。”
“做作业呢？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倚豪学习成绩很好，都是你辅导得好。”
“我的孩子呢？被他们带到哪儿去了？”
“这……若莲，你就把倚豪当你自己的孩子，别去想那个孩子了。”
周若莲突然抬起头来，眼神变得清晰，盯着姐姐周若兰，烦燥地怒道：“我见到他了，原来小婉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们想抢走倚豪，抢走我的倚豪，我不同意，我不会让倚豪跟他的女儿结婚的！”
周若兰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心里叹口气，柔声劝道：“别想那么多，倚豪永远都是你的孩子，谁都抢不走的。”
“不，”周若莲依然很坚定，“我真的见到他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他想用女儿来拆散我跟倚豪，休想！”
周若兰无奈地摇了摇头，愁眉不展地转头看了看窗外，裴劲松一直站在外面花园里看着她们。周若兰知道一时半会儿也劝不好，暂时作罢，正好护士进来送药，便对妹妹说道：“若莲，我们先不管那些事，你把药吃了，好好休息，姐在这儿陪着你。”
“姐，倚豪还得抓紧复习准备期末考试，不能让他见到倚豪，不能！”周若莲又着急地冒出一句。
周若兰对妹妹的语无伦次很无奈，只好对她点点头，把护士给的药递到她嘴边。
性情温和的姐姐总能带给周若莲安全感，她软下来，像个撒娇的孩子，依偎在姐姐怀里，顺从地接受姐姐喂她吃药。吃完药，又安静地睡去。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在裴劲松心里膨胀起来，当年周若莲真的怀了他的孩子离开，后来独自承受痛苦，生下他们的儿子，却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两天，就夭折了。这二十多年来，周若莲遭受的精神创伤一直未愈，只是在自我欺骗中找到心灵慰藉，把姐姐的儿子当作精神支柱，在半梦半醒间生活着。方倚豪是个健康阳光的孩子，这令周若莲的心里充满着快乐，十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精神不正常的状况，然而这一次，知道小婉是裴劲松的女儿，而方倚豪竟然要跟裴劲松的女儿恋爱，这一次，周若莲的精神难以自控，把二十多年积压太多的错乱全部爆发了出来。
裴劲松深感对不起周若莲，但当年周若莲为什么要决绝地离开他，这是压在他心头多年的未解之谜，他一定要治好她的病，当面问她，为什么要离开他，又为什么要恨他？
但周若莲的精神病却不是那么容易治愈的，陈医生综合精神科专家的意见，用最好的进口药给她医治，过了两三个星期，症状还是不见明显好转。她时而清醒，时而昏乱，时而安静地像个孩子，时而又大吵大闹，闹得病房里不可开交。陈医生提出建议，最好把病人送回她熟悉的地方休养，让她的心情保持平和，在家人的关爱中慢慢恢复正常的生活状况。
周若兰趁妹妹熟睡后，跟裴劲松交谈了一次。周若兰是个性情温和的家庭妇女，没有多少见识，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她对妹妹的事情最了解，今天她才知道，多年前让妹妹苦不堪言的那个男人就是裴劲松，她并不想过多指责，只希望裴劲松能尽全力治好妹妹的病，弥补当年的过错。
裴劲松这几天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向周若兰表示，自己一定会用后半生所有的力量去照顾周若莲，想尽办法治好她的病。他把陈医生的建议告诉周若兰，并提出，由他和周若兰一起将周若莲送回江阳城去休养，他会一直陪伴在周若莲身边，帮助她恢复正常的生活。
几天之后，裴劲松让方倚豪和裴若婉恢复各自的工作，由他和周若兰送周若莲回江阳城。
回到江阳城后，裴劲松和周若莲都住进了方家，方家老太太去世后，方倚豪又长期留在滨海市，方家只有方建国和周若兰夫妻俩，显得很冷清，现在多了两个人，给方家增加了人气。方建国热情好客，每天忙着买菜做饭，换着花样做出各种美食来招待裴劲松。周若莲在姐姐的陪伴和照顾下，情绪渐渐稳定，只是对有些人和事有点模糊不清，除了认识姐姐，对裴劲松和方建国她都不认识了。裴劲松并不着急，只要周若莲不再反感他，他就觉得一切都有希望。住在方家老旧狭小的房子里，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能每天看到周若莲，又能与方建国聊聊家常，偶尔去江边散散步，他觉得，在这座靠江边的小城里生活倒是非常惬意的。
这样过了两周，一天，方建国一早出去买菜，周若兰去外面买点日用品，裴劲松在客厅里坐着，手里拿着那幅水墨荷花图，正看得出神。原本在房间里睡觉的周若莲突然精神大好，起了床，穿戴整齐，穿过客厅直接开门走出去。裴劲松有些意外，叫了她一声，但她似乎听不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裴劲松急忙起身打开门跟出去。
周若莲若无其事地走上大街，东拐西拐，往自己家走去。裴劲松一直跟在后面叫她，但她充耳不闻，裴劲松有些好奇，干脆不再惊动她，悄悄跟在她身后，看她往哪里去。
周若莲走到集资房楼的外围，经过荷塘边，看见一池碧水，稀稀拉拉地飘浮着几片荷叶，荷花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停下脚步，看着池水发呆。裴劲松走到她跟前，似乎明白她联想到了什么，他拿起手中的水墨荷花图，回忆起二十多年前跟她恋爱时的情景，荷花是她的最爱，他爱屋及乌，也喜欢上了荷花。他有些伤感地对她说道：“若莲，你想起什么了？这么多年可苦了你了，是我对不起你。”
周若莲听不见他说什么，傻愣愣地看着荷塘，然后一步步向荷塘靠近。
裴劲松觉察不对劲，急忙叫道：“若莲，你干什么？天要下雨了，快跟我回去。”说着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试图拉着她往来路走。
周若莲固执地甩掉他的手，两眼直直地瞪着他。那种眼神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又觉得有几分眼熟，细细端详，还是没想起来。
“先回去再说。”裴劲松感觉到天上开始飘雨了，着急地拉住她。
“是你……”周若莲突然冒出一句，好像认出了裴劲松。
“你想起来了？”裴劲松大喜，把手里拿的水墨荷花图递给她，解释说，“这个你见过吗？是我送给你的，后来你又还给我。”
周若莲接过那幅水墨荷花图，仔仔细细地看着，每一个细节和角落都不放过，嘴里还念出图上的楷体小字：温婉若莲。
“对，你想起来了？我们曾经那么相爱，这幅图就是最好的见证……”裴劲松有些激动。
周若莲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那幅图继续念着：“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对，你说你喜欢荷花，因为荷花是花中君子，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永远都是冰清玉洁、温婉可人。”裴劲松伸手把着她的肩膀，喜悦地提醒她。
雨越下越大，而裴劲松和周若莲都已经顾不上，俩人面对面，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他也关切地看着她，俩人就这样怔怔地站在雨中。
她似乎回想起一些往事，跟裴劲松热恋时两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他向她承诺，等她一毕业就结婚，然后带着她回他的老家去看最美的荷塘。然而，美好的回忆只是短暂的，痛苦的经历才永久烙在心底。她看到满天的细雨，又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她亲眼见到裴劲松和郑美盈热吻的场面，像个炸弹一样，在瞬间将她的爱情炸得粉碎，她痛苦不堪地在雨中奔跑，被冯斌追上……
“若莲，当年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怀了孩子不告诉我？”裴劲松以为她已经恢复了，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但他不知道，周若莲的思维又开始混乱了，她一把打掉他手中的那幅水墨荷花图，大叫着：“骗子！骗子！都是骗子！”双手捂着头部，感觉天旋地转，全身一软，便要倒地。
裴劲松大惊，抱住她的身体，大声呼叫。
好在周若兰及时赶到，和裴劲松一起将周若莲抬进附近的周家房子，周若兰打来热水给周若莲擦脸，换掉淋湿的衣服，给她吃了一粒镇静药，她便安静地睡了。裴劲松拾起那幅水墨荷花图，雨水和地面的污泥将图弄脏了，他找了纸巾焦急地擦拭那幅图。那幅图对他来说，不是一般意义的纪念品，是他今生全部的感情寄托。那幅图见证了他与周若莲的青涩初恋，后来与乡下来的女孩小莲生下女儿，也是取了图中的题字作为名字。
裴劲松第一次走进周家的房子，看到周若莲日常生活的地方，房子不大，却整洁有序，卧室旁边的书房里，墙上挂着几幅青松与荷花的刺绣图，书房窗外正好看到刚才那个荷塘。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周若莲痛苦的内心，其实对他俩那段恋情是恋恋不忘的，一个女人终身未嫁，孤身独居，只能说明她心里装不下其他人。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对她爱得刻骨铭心。
裴劲松再一次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当初他被郑美盈缠着，周若莲突然挽着冯斌的胳膊出现在他面前，亲手将那幅图还给他，表示两人之间的结束。他心灰意冷，借酒浇愁，最后被郑美盈父女逼婚。婚后不到半年，郑美盈骄纵蛮横的本性就全部暴露出来，他感到极度失望，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常常把自己关在公司办公室里，面对着那幅水墨荷花图发呆。与小婉的母亲小莲的认识就是在这时候，小莲是乡下来电子厂打工的女孩，有一次他喝醉了，在厂里偶然碰到她，问了她的名字，就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个“莲”字，他立刻对她充满了亲切感。周若莲是工人子弟，大学毕业生，热爱文学，多愁善感，就像一朵高雅清丽的荷花；而小莲是乡下丫头，淳朴无知，吃苦耐劳，对他是既崇拜又爱慕。他不知道怎么会对小莲产生好感，在思念周若莲的时候，就会把小莲叫到身边来陪着他，听他酒后的胡言乱语。小莲不到二十岁，非常仰慕他，做梦都渴望成为他的女人，在他酒后抱住她的身体叫着“若莲”时，她并没有拒绝，将自己青春热情的身体奉献给了他。后来，他得知她怀孕了，非常懊悔和愧疚，可她却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还表示自己不要名分，只想拥有他的爱。她生下了一个女儿，粉雕玉琢般，比出水荷花还漂亮，他毅然决定为女儿取名“若婉”，“若”字取自周若莲的“若”，“婉”字取自荷花图中的“温婉”。
裴劲松这一生，被三个女人的爱折磨得痛苦不堪。周若莲跟他爱得刻骨铭心，却离他而去；郑美盈单方面爱他，爱得死去活来，非他不嫁，竟与其父联手骗取他的婚姻；小莲爱他，爱得无怨无悔，不要名分，不求财富，为他生下女儿，为他吃尽苦头，最后遭遇车祸而亡。
现在才知道，周若莲怀了他的儿子离开，抑郁产子，儿子夭折后，变得精神失常，还落下了终身不孕的遗憾。他深感对不起周若莲，看着那幅水墨荷花图，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幅图是他对周若莲的依恋，不管后来经历过什么，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她。尤其是得知周若莲二十多年孤单走过，他更加不能淡定。
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周若莲的病，解开二十多年前的谜团。他打电话给陈医生，把回到江阳城的情况告之，陈医生告诉他，目前使用的医疗手段对周若莲这种情况似乎没有什么效果，最好能去美国医治，陈医生还说有个留学时的同学在精神病方面是享誉全球的专家，如果裴劲松愿意，可以为他引荐。裴劲松毫不犹豫，立刻决定，亲自带周若莲去美国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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