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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线


记忆里的海州是坐落在江苏的一座港城,小城有山,背靠云台,山在雾中苍翠不消,小城有海,面向连岛,海在月下潋滟万里。

        同样也是记忆里,才十六岁的龙一就知道了为什么高铁的无座票和坐票会是一样价钱。

        不是无座票需要他,而是他需要无座票。

        来逃回这个地方。

        他被命运决定得太突然了,没有选择的余地。

        龙一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看着别人的窗外石桥水乡逐渐变成田野平屋,这是北方。

        他头靠墙眯了一会,再睁眼天黑了,高架外,大厦的灯火扑满整个海岸线。

        到海州了。

        乘车员心疼少年初成的肩脊还有些清瘦:“孩子,那边有座位,他早就下站了,你快去坐。”

        龙一摇头,不是他的东西,他不要。

        高铁转公交,再下车时,眼前的这条老街仿佛被时代遗忘在角落里,与记忆里的如出一辙。

        这些年,龙一过得并不安然,但这条老街倒是无恙,青石板砖墙,凤凰花深巷,燕子呢喃过的檐梁,还温存着旧梦一场。

        看着小时候住过的房子,恍然想起爸爸妈妈会在每年贴完对联后,让他立于门框前,直起腰,压住头发,笑盈盈地刻下一道痕。

        “今年这么高。”

        身高到十岁后再没刻过,龙一望着最后一条线,未及胸口。

        一晃六年,他想,原来我已经长这么大了。

        用爸爸的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来说,是该懂事了。

        可十六岁能有多大呢?嫩竹做扁担尚且都不挑重,更何况父母在世的时候,谁还不都是捧养在手心里的珍宝。

        他再也不会感到近乡情更怯了。

        伸手缓缓推开铁门。院子屋里明显被打扫过,沙发的茶几上还摆着不知谁送过来表示慰问的水果篮子。

        当一切久违又干净的家具映入眼帘,让人又出一种被人等待的错觉。

        龙一自认为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他也不好,很多承受不了的事情,往往第一反应是选择逃避。说是懦弱也好,薄凉也罢。思来想去他也只能这样了,生活给了什么,他就得接着,拿走什么,他就得看着。

        “这里有人吗?”

        一声稚嫩的童音打断龙一的发呆,不像在询问,像在自言自语。

        龙一回头差点没看见说话的人。

        女娃娃最多比他膝盖高出一点,小心翼翼在院子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又缩回去,乖乖站在门框边。

        毛毡红格子裙摆被撮在手里,里面兜满了凤凰花。

        她的黑色的打底裤全露在外面,龙一皱了皱眉,女孩虽然小,不到六七岁的样子,可还是极为不妥的。

        “这里以前……不是不住人吗。”女孩觉得眼前的哥哥看起来十分和善,乐意多说几句。

        龙一问道:“你是谁?”

        “我叫党宛湾。”

        龙一愣了愣,姓党?

        虽然他现在活得如下水沟里的一潭死水,没精力去管别人姓甚名甚。但她特殊的姓还是让龙一忍不住多问一句:“你住哪?”

        “那边……”小女孩的手因为提着裙子,伸出小脚指了个方向:“和我奶奶住。”

        龙一让她在门口呆会,进屋把水果倒茶几上,空拎个篮子出来:“花放这里面吧。”

        女孩不解,也不愿意,往后缩了缩。

        龙一蹲下与她平视,将篮子往前面推去:“童话里的公主不都是把采的花放在篮子里吗?”

        宛湾好奇地问道:“童话?是哪里?”

        又问:“公主是什么?”

        龙一哑然,望向脏兮兮的小脸。

        原来世上的不幸有很多,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有十六岁就要独立的孤儿,也有从来没听过童话的女孩。

        “过来,”龙一冲宛湾招招手:“把花放这,我告诉你。”

        她走过来,一松手,凤凰花便掉进了篮子里。龙一从口袋里掏出湿巾撕开,帮她擦干净脸。

        女孩不愿意洗脸但又实在好奇,催促道:“你快说呀!”

        “童话是……”龙一满目都是火红的落花,便道:“一个开满了很多漂亮花的地方。”

        宛湾开心的指了指头上的花树:“比如这里?”

        龙一笑笑,没有否认。

        宛湾继续问:“那公主呢?”

        他又撕开一张湿巾,递给女孩擦干净手:“公主就是,生活在童话里穿着裙子的小女孩。”

        宛湾看着他,略带惊喜:“那我是公主吗?”

        “是,裙子要放下来才漂亮。”

        龙一接过她擦脏了的湿巾,连刚刚放在地上的,一起用外包装包了起来:“早点回家吧,别让奶奶担心。”

        宛湾很听话地拎起花篮:“那明天还能来找你玩吗。”

        她的话让准备关门的手一顿,阳光透过凤凰花鲜红的花瓣,照在少年的脸上。

        十五六七岁,是个下雨天都不喜欢往屋里跑的年纪。

        龙一的眉眼间确实有少年该有的明媚,却又特别容易地,一恍惚间,便黯淡下去了。

        明暗交杂间,那双湿漉漉的眸子里,总藏着倦色。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下意识地抗拒过多的热情。

        或许是他今天的温柔已经耗费光了,避开了孩童带着期许的目光,装作没听见。

        心里想着,还是别来了。

        他独自在家收拾了两天,也饿了两天,最后躺在沙发上浑浑噩噩地睡着了。没关紧的窗户时不时透出缕缕冷风。龙一裹紧毯子蜷缩起身体,不愿去管。

        迷糊中,似乎听见有人敲门,奶声奶气地喊着:“这儿有人吗?”

        龙一困得不行,睁不开眼。

        梦里他是去开门的,外面雷雨交加,一道闪打下来,照亮院子里乱七八糟的脚步。

        敲门声不依不饶,吵得他头疼,龙一不想开,可宛湾好像笃定家里有人,大有敲到不开门不罢休的架势。

        他的起床气不分早晚,被烦得想骂人:“下雨天你还往我家跑!”

        只可惜声色天生温润,听不出多凶狠。自己和自己置起气来,伞都不打冲进雨里。

        都睡糊涂了,拉开门的前一秒龙一想着:我睡觉前没锁门吗?

        门口的宛湾穿着裙子,被雨淋湿的头发搭在肩头。

        她说:“我没人要了。”

        可这副模样并没有让龙一产生怜悯,他反而怒骂:“那找我干什么?难道我他妈有人要吗?有人管吗?”

        他一个父母双亡的高中生,自己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活下去。

        闪电又在头顶劈下,地面的积水反出森白的光。

        龙一分不清背上是雨水是冷汗,却看得清地上除了他的影子,还有另一个人的。

        影子的主人并没有给他回头的机会。几乎在被发现的同时,从后面一把掐住龙一脖子,死死地掐,掐得他根本喘不过气。

        龙一擎住脖子上的手,感觉是个男人。他想呼救,却喊不出来,他看着宛湾,宛湾也在看着他,冷冷地看着他。

        在快要窒息的时候……

        其实他最讨厌窒息的感觉了。

        龙一虽然想过不活算了,可要死吧,也不想选个上吊,跳河这种折磨自己的死法。

        活着已经很痛苦了,何必到头来寻死还要找罪受。他试过吃舍曲林自杀未遂,大半夜趴在地上连血都吐出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因为太胆小了,胆小到死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然而在肺里几乎没有氧气的时候,龙一骤然睁开眼,屋里一片漆黑。

        龙一醒了,可能是被吓的,也可能被冻的。他昏昏沉沉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只觉得脑门烧得厉害。

        窗外无风无雨,皎洁的月光照进地上,凝如霜华,他盯了半天,努力从梦里清醒出来。

        龙一睡觉的时候快要饿死了,现在可能饿过头,胃里已经没有感觉。日复一日的梦魇和没人管教的生活,让作息早乱了。他起来洗漱一番,兴许是发烧的缘故,心里总是不安。

        特别是想到刚才的梦。

        手机上有许多未读消息,他没管,一看晚上九点半了,换了鞋便匆忙出门,沿着上次宛湾指的路走过去。

        老街区的路灯忽明忽灭,不过路边家家温馨的灯火还算明亮。微风吹过,凤凰花枝便摇了起来。

        龙一走了没多久,听见谁家的犬吠了几声,谁家的屋里传来女娃的嘻笑声。

        她说,现在不要睡觉嘛!

        没分辨出声音是哪栋屋子里传出来,但认出来那是宛湾后,他心里总算是舒服不少。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巷子的尽头,出口便是无边无际的月下银色大海。

        突然想来也好笑,他担心别人做什么,他自己明明才是最没有归处的那一个。

        温柔的海风抚摸着男生滚烫的额头,龙一耸着眼角,像只流浪的幼兽,停在一棵凤凰花树下栖息。

        只是他停的好像不是时候,好像又刚好是时候。

        龙一听见头顶上传来枝桠莎莎声,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一双在黑夜里才显深色的眸蓦然放大,微微张开的嘴没发出声,却在心底无比清晰地惊叫了一声。

        卧槽——

        当年翻墙头的少年真的是踩着树干纵身跃下的时候,才注意树下竟扬着张天真的脸。

        然而已经太迟了,少年在上,身子比脑子快,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差一秒都撞不上。

        龙一居下,被扑得理所当然。

        两人脸对脸撞个满怀,少年在仅剩的一点思考时间里,选择护住了龙一的后脑勺。

        摇下的红花七零八落,龙一被撞得不知道脑袋朝东还是朝西,又被压太结实了,闷闷地喘了口气。

        这一口气喘的,极为不妥,让本就暧昧的姿势微妙起来了。

        太近的距离让眼睛散了焦,他看不清身上人的脸,只能抵着手里的腰不知所措。

        少年轻轻地咳了一声,他这才惊起,咬着后槽牙,飞快地侧过脸。

        温热的触感穿过后脖颈。龙一支起胳膊,瞧见对方口袋里有块雪白的玉摇摇欲坠,刚想提醒,没想到那玩意,说掉,就掉了。

        要是掉在青石板上,不成三四瓣也得摔块角。龙一也是心疼这玉圆润,看着名贵。可怜自己都没站稳,又连忙伸手去接。

        少年的动作也不慢,几乎是同时拽住了坠着玉的红绳。

        项链被拉直在半空,龙一攥着玉,顺着红线,抬起眸。

        另一端,羊脂玉的主人长了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却在里面看不出太多的感情。

        凤凰花炽热的影摇曳在身上,交融着月的冷辉,让少年看起来如身后高傲的花一样。

        高是真的高,傲也是真的傲。

        轻轻一拽,把玉从龙一的手中抽走,仿佛很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连句谢谢都没有,垂眸侧身离开。

        曾经的少年,对周围的人和事,都冷漠得可怕。那时候,他没这个心情,刚好龙一也没有。

        两人心照不宣似的,擦肩而过。

        这默契,大概一个是各司其命的失路之人,一个是好聚好散的他乡之客。

        关山难越,无需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目及尽是他乡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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