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世子妃的爹只是个小小的工部侍郎，没什么本事，与端王府抗衡如同螳臂当车，闹了两回没什么结果，便也就作罢。”
新垣南风继续讲王府旧事，直到茶壶见底，天色大黑，沿街的商铺亮起灯笼，方才收尾。
“端王妃在人前哭了好几回，说她儿子命苦，太后瞧着可怜，便同意她尽早再为上官逸纳妃。工部侍郎忧思成疾，不久便辞官离京了。可惜，可惜啊！依温兄之见，那李垣到底有没有撒谎？若真撒了谎，难道他就不怕世子妃的冤魂半夜找他索命么！”
温书瑾的眼底浮起一抹笑意，若真有蒙冤鬼魂，也该先去找害死她的凶手才对。
“欸，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新垣南风突然起身走到窗户前，往下一看，顿时乐得不行，“果然是小瑾的冤家！全京城只有康乐公主的马车挂了金铃铛，本公子一听就听出来了！”
温书瑾跟着挪到窗前，正想着如何纠正新垣南风对他不恰当的称呼，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街对面的书铺门前，车盖下果然悬挂一圈金色的铃铛。
穿绿色衣衫的婢女掀开帘子探身出来，一溜烟钻进了书铺里。
“原来是买书啊……奇怪，怎么不见驸马陪同？难道真如坊间所说，这二人打算和离？那京城的公子们岂不是又有机会了！”
新垣南风一脸春心荡漾，温书瑾没空理会他，双眼被几个身着粗布短衣的汉子吸引。
那几人包着头巾，各自提着一只木桶，鬼鬼祟祟地站在书铺隔壁的一条巷子口，视线皆落在公主府的马车上。
闹市之中，若非居高临下地观察，是注意不到这几人有所异常的。
一股不安的情绪攀上温书瑾的心头。
“新垣兄，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告辞。”温书瑾欠了欠身，抬脚就走。
新垣南风张了张嘴巴，不可置信地看人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怎么不付钱就走了，不是说好请他吃茶的么？！
花甯为修建义仓的事专门去了趟户部和工部，回府的路上看到书铺，便想起一本有意思的书来，遂差了叠柳去买。
那丫头去了许久未归，花甯正有些担心，便听到车外响起她清脆的声音来。
“殿下，奴婢买到了！”
心刚落下，便觉车身晃动，又听到叠柳发出一声惨叫。
花甯有些坐不住，忙问车夫：“平顺，外面发生了何事？”
只听平顺答道：“回殿下，叠柳姑娘被群不长眼的给撞了，小的这就去把姑娘扶起来！”
然而叠柳身为公主府的高等女官，何时吃过这样的大亏，于是刚被扶起来便叫嚷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贵人的马车也敢冲撞！还不跪下给贵人谢罪！”
“是，是，小人走路不长眼，求贵人饶恕！”
“哼，算你识相！”叠柳这才觉得解气，又瞧那汉子老实巴交，提着个木桶，似个普通农户，便不想继续为难他。
谁料那汉子趁她不注意突然暴起，先是两腿用力一蹬跃上马车，之后快速揭开木桶上的盖子，再掀起车帘，抓着木桶底部就要往里倒东西。
全套动作一气呵成，毫不犹豫，一看便是早有预谋。
事发突然，花甯防不胜防，一张凶神恶煞的脸骤然出现在她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刺鼻的恶臭。
她很快便反应过来那桶里装着的是何种污秽之物，然而车厢狭小，根本避无可避。
眼看那歹人马上就要把桶里的东西泼向自己，花甯赶紧将两片宽大衣袖覆在自己的脸上。
“殿下，保护殿下！”外头响起叠柳的哭喊，却已然来不及了。
这时又有一人跃上马车，伸手扯住那歹人的衣服，抬腿往对方的腰间软肉上狠狠踹了一脚。
汉子吃痛摔下马车，桶里黑黄相间的脏东西瞬间泼洒一地。
“快避开，他桶里装得是大粪！”
不知是谁惊恐地喊了一句，周遭顿时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微臣冒犯，请殿下恕罪！”帘子再度被掀开，只不过这次进来的不是恶徒，而是温书瑾。
半边衣袖落下，露出花甯苍白的脸，她还没想明白温书瑾怎会出现，手便已被他紧紧握住。
“此处危险，凶徒不止一人，殿下快随微臣去别处躲避！”
花甯点头，强自镇定，毫不犹豫地跟着温书瑾出了马车，空气中充斥着粘腻的苦臭味，令她肚中翻腾直犯恶心。
谁知那摔在地上的歹人一看到公主，就立刻将手指伸进嘴中吹起口哨，哨声响亮短促，很快唤来同伙。
从周边的暗巷里冲出好几个同样打扮的壮汉，纷纷提着木桶，很快将花甯几人团团围住。
不远处马蹄阵阵，有官兵赶来，平顺和叠柳一前一后地挡在花甯身前，心想拼死也要护住公主。
那几个汉子对视一眼，并不上前缠斗，只是将木桶上的盖子揭开。
温书瑾洞若观火，早就看穿对方的意图，忙伸手将花甯揽入自己的怀中，并在她耳旁柔声说道：“微臣此刻便是殿下的屏障，殿下不用害怕，闭上眼睛，很快就过去了。”
什么叫很快就过去了？
花甯不解，张口道：“温司谏好大的胆子，竟敢……”
然而话刚说到一半，便听到叠柳再次惊叫，平顺嘴上不停地喊着“护住殿下”，但声音凄惨，和鬼哭狼嚎没什么区别。
花甯被温书瑾张开的双臂牢牢箍住，额头紧贴着他的前胸，心思便有些浮动。
这人外表看着瘦弱，胸膛还挺结实的。
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这样的拥抱并不是第一次。
她脑中忽然闪过几个零星片段，皇宫、湖水、木船……可当她仔细去想时，却怎么都想不起完整的画面。
花甯意识到，有件曾经发生过的事被她遗忘了。
马儿嘶鸣，花甯蓦地回过神来，一个粗犷的声音高声喝道：“把凶徒全部给我抓起来！一个也别放过！跑得够快啊，追！”
是官兵到了，花甯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温书瑾连忙将她放开，躬身退到一丈外，不忘请罪：“微臣冒犯了公主，请公主责罚！”
夜色之中，花甯看不清温书瑾脸上的表情，也未看清他从头到脚一身的狼狈。
这时，因太过惊恐而吓到腿软的叠柳从地上爬起来，替温书瑾解释：“殿下，刚才那些贼人眼看官兵追到，便将桶里的脏东西全部泼向咱们，是温大人不顾自身安危挡在公主身前，也是温大人将贼人踢下马车。”
花甯心怀感激，忙道：“危难之中，温大人挺身而出，本宫又岂能怪你呢？温大人赶紧回府梳洗，剩下的事交给金吾卫便可。”
“是，微臣告退。”温书瑾很快淹没在夜色中。
司谏大人向来爱洁，身上浓重的臭味令他一路上呕吐将近十多次，等回到国公府时，脸上早已吐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花甯也很快在金吾卫的护送下回到府邸。
她眸色深沉，猜了一路谁是幕后主谋，最终将目标锁定在端王府。
一国公主被当街泼粪，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对方想要的是让她成为全京城的笑话，虽然手段算不得高明，但足够恶心她好一阵子。
一番梳洗过后，白竺在房内燃起香料，并将一本书送到花甯身前。
“殿下，叠柳那丫头告了假，她嫌自己体臭，这几日便想在前院呆着，说什么时候不臭了，什么时候再回后院服侍您。她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花甯接过书，正是让叠柳买的那本《为官策论》，书页崭新平整，闻着也无异味。
她心中顿时升起暖意，没想到那丫头被吓得六神无主，还有心护着一本书。
“今日我想早些休息，让人都下去吧。”
“殿下，今日发生了这般恶事，奴婢委实放不下心，就算殿下责罚，奴婢也要守在殿下身边。”
看白竺眼神坚定，花甯只好答应她留下守夜。
这一夜花甯睡得很不踏实，她数次惊醒，总觉得暗处有人窥探，每次都要经白竺轻声安慰许久才能再次入睡。
后半夜她翻了个身，摸到床头那边《为官策论》，不由地想起温书瑾护她时的模样，想到他说自己是她的屏障，便突然感到心安，总算沉沉睡了过去。
天还未亮时，新垣南风偷偷摸摸地回了府。
他昨晚上宿在醉杨柳，满身的脂粉香，这要是被亲爹知道了，免不了一顿责罚，因此特地从后门翻墙进了院子。
只是双脚才落地，就被人抓了个现行。
他叹了口气，想自己的爹不愧是当朝刑部尚书，算无遗策嘿！
“好好的正门不走，走什么侧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新垣舒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儿子，“又去哪里鬼混了？”
新垣南风缩着后脖颈，一脸冤枉道：“我与同僚一起吃茶，秉烛夜谈忘了时间罢了！老头儿莫冤枉我！”
“是同僚，还是花楼里的舞姬啊？”新垣舒握了握手里的笏板，真想朝那小子的脑门砸去，砸死活该，砸醒了算祖上积德。
“真是同僚！国公府嫡孙温书瑾，写《金钗论》被公主打的那个，与我甚是投缘！”
见新垣舒半信半疑，他又说道：“昨夜可发生了一件大事，康乐公主差点在大街上被人泼粪，幸好温兄及时出手相救，当然啦，我也出了些力。你若不信，去问一问金吾卫中郎将许慎便知。”
新垣舒的确见到了许慎，不过是在早朝的大殿上。
显宗帝听闻公主受辱，震怒不已，命刑部即刻着手办理此案，尽快揪出那幕后元凶。
新垣舒有些无奈，可他除了领旨，还能怎么样呢？
三尸案还没查出眉目，现在又多了个泼粪案，那其他案子还要不要查了？他刑部也不能天天绕着公主打转啊！
愁啊，真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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