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南阳坡位于京城西北角，挨着防风林，多是寿材铺与铁匠铺。
此地偏远，不如闹市繁华，管事沿途问了好几次才摸清城隍庙的具体位置。
看着小土丘上破败残旧的庙宇，花甯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有心把她引到这种地方来的人……究竟会是谁？
管事让下人们带上祭品香烛，跟着他先进去布置准备。
花甯拉紧身上的斗篷，百无聊赖，绕着外墙踱步。深秋萧瑟，枯叶满地，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令她觉得十分有趣。
白竺紧跟其后，面上不似花甯这般轻松，眼中充满了警惕：“此处古怪，奴婢心里着实不安，殿下可要小心。等拜完神，奴婢就陪着殿下尽快离开。”
“不用急，戏还没开始唱呢，哪有提前退场的道理。”
话刚说完，里头就传来一声少女的尖叫。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赶忙往回走，进到庙里头，见花甯蒙着眼睛蹲在地上，正小声呜咽。
除了管事，其余下人也都神色惶惶。
花甯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殿下，方才红菱姑娘被老鼠吓着了。”管事伸手指着地上被打翻的香炉。
花甯点了点头，向白竺使了个眼色。
白竺会意，忙扶红菱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可红菱却拉着白竺的手不放，哭着说道：“不是老鼠，是那神像，我看到神像的眼睛睁开了！殿下，奴婢真看见了！”
其他婢女吓得膝盖发软，一个接一个地跪在地上，朝着神像开始跪拜。
“殿下，这……”管事脸色发白，显然也被红菱的话给吓住了。
花甯半信半疑，上前两步，抬首，盯着殿宇正中的神像细看。
只见它披盔带甲，盘腿端坐，是尊武神像，然而通体斑驳，蛛网缠身，想来是此处断了香火供奉，许久未经修缮了。
微弱烛火将那像首照的忽明忽暗，乍一看是有几分可怖，可再看，却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
她踮起脚，伸手就想去摸那神像的眼睛。
“殿下！”身后的管事大惊，忙出声劝阻，“万万不可对神像不敬，殿下三思！”
“那好，”花甯将手收回，“反正是来拜神的，便拜拜吧。”
管事暗暗松了口气，将香炉重新收拾好，并在神坛前摆好云纱软垫。
“殿下，拜神讲求诚心，求神保佑，诅咒自然化解。”管事将三根香点燃，递给花甯。
“好，本宫记住了。”她接过，瞥了一眼管事，见他眼神躲闪，分明是心虚。
这就暴露了？
花甯心中冷笑，将计就计，假装跪拜，却在膝盖快要沾上垫子时忽然起身。
“这神仙到底灵不灵验？若真是诅咒，找兴国寺的元通大师岂不更加妥当？这庙破旧，配不上本宫的身份，本宫不拜了！”
她说完要走，管事急的直冒汗：“殿下慎言，来都来了，怎能半途而废啊？何况道家的符咒，佛门未必可解啊！”
“怎么如此麻烦？算了算了，还是拜吧！”花甯嘴上说着，腿上却和刚才如出一辙，跪到一半就突然不跪了。
如此往复，任管事再糊涂，也看出自家殿下不是真的要拜，而是在故意戏耍他。
抬头，见花甯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心下一沉，便不敢再开口了。
“行了，本宫今日便要看看，到底是谁躲在背后装神弄鬼！”她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里，接着直接跃上神坛，“本宫无愧，不怕鬼神，你们谁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接着双手抓住那神像的头，再用力一拽，便听到有人惨叫一声，并像小鸡崽似的被花甯提在手上，从那神像背后硬是拖了出来。
下人们看得目瞪口呆，红菱躲在白竺的身后，更是惊得连哭都忘了。
“放开，放开！疼！”那人被花甯扔在地上，灰头土脸的看不清样貌。
“说吧，你是什么人？如此费心把本宫引来，是何目的？”花甯从腰间掏出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挥舞两下后抵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冰冷的杀器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令地上的人呼吸一滞，他想自己大概是在劫难逃，便慷慨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观自在已是烂命一条，此生无望，又何必苟活？杀了我吧！”
“观自在？”花甯蹙眉，快速地在记忆力搜寻这个名字，却是无果，“观自在是什么人？”
白竺快步上前，蹲下附耳说道：“殿下可还记得两个月前的琼林宴？在场有个太史监的官员出言羞辱驸马，殿下一气之下掌掴了他，那人好像就是叫观自在。”
花甯心下大惊，她想起温书瑾那日在奉阳殿也曾说过此事，那官吏不仅被她掌掴，还因此丢了官职。
再低头去看，见那观自在双目圆瞪，下巴高高抬起，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倒像有几分骨气。
她便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点头道：“本宫知道你是谁了，你如此戏耍本宫，又一心求死，本宫便成全你。外头荒山野地，正适合行凶杀人，本宫待会儿就用手里的这把匕首一刀一刀的割下你的肉，这匕首十分锋利，削铁如泥，本宫保证不会令你太过痛苦，本宫……”
她还欲继续往下说，却听白竺提醒道：“殿下，观自在昏死过去了。”
……
这时红菱才大着胆子凑上前，仔细一瞧，不由惊呼：“这不是那个教我解咒的道长么？！”
再看管事，早已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等候发落了。
花甯收起匕首，淡淡道：“把观自在捆了，回府之后扔进柴房关起来，再去把温司谏给请来，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她说完回头又看了一眼正中的神像，不知为何，缺了头颅，反倒不再显得阴森可怖了。
温书瑾得知公主召见，放下手中公务，很快赶到了狮子巷。
花甯一见到他，便想起前日在金馔玉，这人三杯就倒的文弱样子。
谁能想到在京中令百官生畏的温司谏，酒量竟然这么差。
她本以为温书瑾会如儿时那般，样样都争头名，事事都做最好，以至于当她知道这个一板一眼过分刚直的人也会有弱点时，便觉得与他的距离近了不少。
“臣参见殿下。”温书瑾目视下方，礼数周到，一身华贵官服将他衬托的更加挺拔。
花甯柔声道：“温大人来的正好，本宫今日抓了个身份特殊的小贼，不知该如何处理，烦请温大人帮本宫参详参详。”
温书瑾蹙起眉头，沉声问道：“小贼？殿下可有受伤？”
花甯有些意外他还会关心人，摇头道：“温大人放心，区区蟊贼伤不了本宫。”
温书瑾松了一口气，这才问道：“那贼人现在何处？”
花甯立刻向白竺使了个眼色，小厮们很快就按照吩咐，把五花大绑的观自在抬到二人面前。他早就醒了，再次见到花甯，如见恶鬼，顿时脸色发青，一点也不像最开始那般铁骨铮铮。
“你，你想怎么样？杀人偿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可不要乱来！”
花甯笑道：“好啊，只要你一五一十地把如何谋划欺骗本宫，恐吓本宫的经过交代清楚，本宫就答应不杀你。”
观自在却是不信：“少骗我了！你是康乐公主，出了名的刁蛮任性，罔顾他人生死，你定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观自在双眼一闭，死猪不怕开水烫。
花甯就知道会是这般，赶忙把温书瑾搬出来：“你可认得本宫身旁这位大人？以明察秋毫著称的青天司谏，温书瑾温大人，有他在，你还怕本宫诓骗你么？”
观自在当然听过温书瑾的大名，知晓他铁面无私，便是皇亲贵胄也照样弹劾不误。
他立刻来了精神，扭着身子向前挪动几下，问道：“你真是温大人？”
温书瑾面无表情地掏出谏院的腰牌，待对方看清后方才收了回去。
这下观自在认定他是救命的菩萨，扯着嗓门拼命哀嚎：“老天开眼啊！求温大人替小人主持公道！求温大人还小人一个公道！温大人帮帮小人吧！大人啊……”
花甯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竟会有如此聒噪的男子。
温书瑾本就是个话少的，更加忍受不了他这般吵闹，便硬是耐着性子说道：“快将你的苦处一一道来，本官自会分辨。”
观自在捣蒜似地点头，交代道：“小人名叫观自在，原本是太史监生员，两个月前在琼林宴上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康乐公主，被其当众掌掴训斥，少监害怕得罪公主，便将小人革职。小人离开太史监后无处谋生，穷困潦倒，衣带渐宽，吃了上顿没下顿，实在是寒酸落魄。小人身怀家学，本该在太史监大展拳脚，前程一片光明，就因为公主恶行，小人，小人落得如此下场啊！”
他说完又嚎哭起来。
花甯冷笑：“你只说前半段，怎不提后半段呢？不如本宫来替你说吧。你怀恨在心，便联合管事，在本宫的府宅动手脚，先贴上诅咒符纸，再欺骗威吓本宫的贴身婢女，让她引诱本宫去你事先安排好的破庙。表面上让本宫拜神像消灾，实际上是让本宫向躲在神像后面的你磕头谢罪，是与不是？”
关自在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被呛得咳嗽不止。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严刑逼问我叔公了？！万万不可啊，他岁数大，受不住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骗了他，你有本事朝我来！你杀了我吧！”
他想不通，这个整天吃喝玩乐的康乐公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你们俩是亲戚？“自己府中的管事，竟然是观自在的叔公……花甯感到十分意外。
温书瑾看了一眼花甯，终于知道她为何说观自在是个身份特殊的小贼了。
一切皆因花甯而起，然观自在的所作所为已然触犯天家威严，足可判其死罪。
“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
“背叛公主府的人，自然不能再用，逐出府便罢了，至于观自在……如此藐视皇族，理应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观自在愤怒不已：“刚才不是说了，只要我交代清楚，就饶我不死么！温大人可作证！”
花甯笑道：“不错，本宫的确说过，押入大牢而已，并非死罪，你还不满意么？”
观自在这下彻底绝望，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看事情解决，温书瑾拱手道：“便由微臣亲自送他去官府吧。”
“嗯，本宫就是吓吓他，让他老实些，过些日子就还他自由。”花甯踮起脚，身子向他靠近一些，“至于管事，本宫在回府的路上早就问明白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是被自己这个胆大包天的侄孙瞒在鼓里呢。不过终究是做了背主之事，留不得，但本宫定会发一笔丰厚赏金，令他晚年无忧。如此，温大人可觉得妥帖？”
花甯吐气如兰，芬芳再一次扑进温书瑾的鼻子里，微微发痒。
他习惯性的垂下眼睛，却正好看到白如凝脂的玉面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正扑闪扑闪地望向自己，令他有些呼吸不顺，有些思绪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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