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
米玉转天起了个大早，因为二叔说过今天要带她们几个小的去镇上的集市买年货。
早晨大人都各有各忙，小的除了她以外还都没起，实在没事，外面的空气又格外的好，她便帮着爸爸把院子上下里外打扫了一遍。
十点多的时候，二叔终于抽出时间，开始她期待已久的点兵点将环节，她自然是头一个自告奋勇的，但让她没想到的是，美美和小新居然都不想去。
最后二叔开着小摩托只捎她一个人去了镇上。
临近过年，到处都很热闹，她拿着二叔偷偷给的零用钱，一路吃吃逛逛，等二叔去办事的间隙，忽然想到一件大事。
大脑迅速算了算时间，然后扭头就跑，直奔刚刚路过的一家小网吧。小镇上的网吧甚至连招牌都没有，几台电脑摆在台球厅的角落，中间用破木板子隔开，勉强形成个区域，因为去年来台球厅找过米小新，所以她对这个地方印象十分深刻。
忙着开球的老板并没有要她出示身份证，甚至没有正眼瞧她，只把她伸手递来的一枚硬币随手往身后的牛仔裤口袋里轻轻一塞。
她坐在就近的一台电脑前，登上□□，打开邮箱，在乱七八糟的广告中一眼就发现了那封期待已久的邮件。
大概是过于兴奋，盯着眼前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华文正楷四号字体所罗列出的复赛名单，米玉竟觉得整台电脑都在散发着圣光。
回程的时候，一双不安分的脚丫荡在空中，哼着不知跑了几个山路十八弯的流行歌曲，倒叫她二叔拾了个乐儿。
但是有时晴天霹雳来的就是这么突然。
她在暑假的时候，恰巧在杂志上看到了某知名作文大赛的征稿信息，在“到底要不要参加”的满怀犹豫中写完了人生中的第一篇正式参赛文章，却在投递的最后关头打起了退堂鼓。
那天天气十分燥热，而比起天气来说，更使她燥热难耐的却是那男孩轻轻划过她脸颊的指，不知为何，那一刻的亲密接触，她竟察觉出了一丝难以启齿的暧昧。
她呆立很久，那男孩说了什么，完全没有听进耳中，但是空空的指让她意识到，那篇她整整奋战了四五个日夜的作文，已经被那少年轻轻塞入面前高大的绿色邮筒中，在聒噪的夏日清晨独自整装待发。
邀功似的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父母，也如她所料得到了预想中的称赞，来信提及，复赛于二月二十三日在北京某学院以现场命题作文的形式进行，参赛者务必提前一天到指定地点签到并领取准考证明，逾期未到即为放弃，成功入围者主办方将为其报销往返车票，但住宿费用扔需自理。
二月二十三日，正是新学期开学前的倒数第七天。
不过米玉对于住宿自理仍旧有些耿耿于怀。
本来温懿娟是高兴的，但是不知为何，当米玉说出要去北京参赛的时候，她瞬间冷下脸来一口否决了。
米玉心里酸酸涩涩的。
“车费和住宿费太贵了，而且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进决赛，我妈是觉的这些钱花的太冤枉。”
她搬了个马扎坐在树下，颈窝和耳朵之间夹着手机，一边剥着花生一边说。
二婶说一会儿要给她们炒个挂霜花生吃。
“那你想来吗？”
懒洋洋的，像在午休。
今年是大年三十。
“都可以啊，去不去都行。”
“难道你就不想过来见见我吗！”
少年呼呼咆哮。
米玉一呆，随即抱着听筒嘿嘿乐了起来。
“还真没想过这事儿……”简直把陆言气吐血。
那年春节过的还是有些惨淡。
在来奶奶家之前，米玉被温懿娟千叮万嘱，千万不要在奶奶面前提起老婶。可令她大跌眼镜的是，除夕晚上，奶奶居然主动在饭桌上破口大骂了那个抛夫弃子跟人跑了的“狗娘养的小□□”将近一个小时，从头骂到尾，甚至丝毫不顾及米小新是否在场。
不过米小新好想完全不在乎似的，自己低头吃着饭菜，不说话，看不出多高兴，但米玉觉得他也绝不难过。
一桌团年饭，大人们脸上都讪讪的，不过米玉倒吃的很开心。
因为老伯的原因，温懿娟带着小福在奶奶家多住了一段时间，米书平由于工作提前返回了扬城，米玉则跟着妈妈留了下来。
元宵节前几天，米玉正在镇子上闲逛，因为据说最近镇上会有一些“猜灯谜赏花灯”等传统岁时民俗，还会举办一项十分有意思的“百人围炉”特色活动——据说会在中心广场的老庙前架一口巨大的铁锅，然后大家一起围坐在铁锅前吃汤圆庆元宵。
米玉等着凑热闹的功夫，手机里忽然传来一条短信——她有一封邮政特快专递到已达最近的邮局。一扭头，邮局就在身后。
说不出是怀着哪般心情，不过肯定的是，莫名的兴奋一定大于疑惑，取件很顺利，轻轻的一封长约30厘米左右的硬质信封文件袋，在人声鼎沸中逐渐露出了车票的一角。
西溪到北京的特快，一等卧，下午四点五十的车，五点四十到厦门北站中转，转天上午十点十三分抵达北京西站。
米玉猛地提了一口气。
手机恰逢此时响了起来。
“明天午饭你想吃烤鸭还是火锅？”
“……”
无声的喘息过后，那边毫不掩饰的欠揍似的笑了起来。
“我去接你。”
米玉把文件袋夹在胁下，伸出手来摸了摸脑门，一手心热汗。
然后才渐渐回过神来，差点就要对着听筒大声来上一句卧槽。
回家的时候一直在紧张兴奋和惴惴不安里来回切换，那张珍贵的天外来物此刻已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口袋。
看了看时间，距离发车还有整整三个小时。
陆言一直在电话里唠唠叨叨，“除了学生证什么东西都不用带，中转的时候不要忘了下车，出了站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火车上不要和任何人玩斗地主，更不要理任何奇奇怪怪的搭讪。”
那年她刚满十六周岁，还没有来得及去申请居民身份证明，好在那时乘坐火车也无需出示证件，只需要一张车票即可，而学生证则是用来领取考试证明的，幸好米玉有随身将它带在身上的习惯。
“多穿点衣服，北京今年冬天冷。”
“陆言，你再唠叨我就要蒙圈了。”
“那，”男孩轻轻顿了顿，“再说最后一句。”
这还是陆言吗？她还不知道他会这么啰嗦。
“最后什么？”
“我想你。”
于是她是真的彻底蒙圈了。
时间紧迫，米玉偷偷钻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个背包的行李，想到晚饭可能要在火车上度过，又偷偷溜进厨房，把奶奶给灶王爷上供的点心都装了起来。
后来想想，那时的心情大约是兴奋和激动的，而且是过于兴奋和过于激动，所谓物极必反，所以才会显得没有那么慌乱，反而还算淡定。
再一想想，这可是她第一次一个人独自出远门呀！
那么独自旅行的第一个城市——陆言的家乡，匮贬的想象力只能想到类似祖国中心以及政要腹地这样子的四字词汇上，所以真正的首都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为了防止奶奶和姑姑打破沙锅问到底追问车票的来源，米玉再三思考，还是决定瞒住妈妈，只留下一封让温懿娟看后铁定火冒三丈的短信，寥寥几字，已方能窥见米玉回来那天刚刚迈进家门就被温懿娟揍的爹妈都不认识的悲惨画面。
“妈！我去北京参加比赛了！车费住宿费不用操心，你和弟弟先回吧！完事我直接回家！”
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把这封留言信塞在哪里——她潜意识里有些惧怕被奶奶或者姑姑婶婶发现的，因为她非常坚信，如果只是妈妈知道这件事，就算再怎么生气也只会在回家以后把她暴打一顿，而当着其他人的面前，一定会替她隐瞒。
她无需知道任何原因，因为这就是她的妈妈。
可是该把信放在哪里好呢？眼看时钟渐渐指向了两点，正犯难时，米小新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画着门神的桃木板后，只淡漠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手。
“给我，我帮你给。”
米玉再次被这神出鬼没的小鬼震惊到说不出话。
米小新慢悠悠且不耐烦的催促：“一刻钟后有辆开往火车站的小巴途径村口，迟了就没有下一班了。”
米玉把那封信交到他的手中，一时间不知道要对这小鬼说点什么，米小新将塞折好塞进口袋，走到灶台前，皱了皱眉，伸手擦了擦被她洗劫一空的案发现场——擦掉了点心的碎屑后，又从篮子里拿了两个苹果摆在了供着灶王爷的托盘上，完事儿以后回过头来撇她一眼：“干嘛？还不走？”
米玉忽然对他说：“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自行车？”
米小新说我不喜欢自行车，我喜欢走路。
米玉把装好的点心塞进身后的书包里，又明目张胆的伸手拿了一个米小新刚刚供上的苹果，一边向外走，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黑色吧？男孩都喜欢黑色……可是底色已经是粉色了，不知道混合出来是个什么颜色？想想就有点恶心……早知道就不刷了……”
一口苹果啃下去，很甜，很脆，而回首时终究没有说出那句再见，但她知道，再见一定不会太远了。
这是一次非常特别的旅程，以至于很多年过去以后，每每想起，米玉都能兴奋的讲述出当年面对诸多第一次时的种种细节，哦，对，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非常幸运的没有见识到真正火车车厢里的喧闹与拥挤，因为是一等软卧，她甚至在哐当哐当的节奏里呼呼大睡了一整夜。
结果下了火车的第一眼，她就晕菜了。因为西溪是个很小很小的古城，相应的，古老的西溪同样拥有一座更加古老的火车站，甚至没有座椅也没有雨棚，几乎全是过路车，很小很小，导致没什么见识的她以为全国的火车站应该都是这样，结果一下火车就被人声鼎沸的汹涌人流一下子撞懵了。
米玉被推搡着一路向前，周围说的什么，广播里播的什么，她完全听不清晰，只觉得大脑嗡嗡响，所有人都在迅速朝着出站口的方向移动，裹挟在巨大的人流里，她连找个地方停下来打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在一根大理石柱旁靠住，她还来不及打量眼前令她震撼的陌生的一切，露天的车站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她打了个大大的阿嚏，也吹散了闷了一夜的那点倦意，感受到手机在背包夹层里传来的持续震动，她迅速将它掏出，岂料刚一打开，居然就没电了！
米玉瞬间石化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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