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
吃过饭，几家人在前厅说了会话，无非是听齐美玉念叨老四一家在西北的种种，哭诉擎儿受了苦，俞美意叫人泡了一壶浓浓的茉莉香片，她看出老爷子不大爱听这哭腔，便借着添茶的时候岔开话题，说起这茉莉针王还是上个月颜琛派人送来的。
齐美玉亲自端起泥壶为二老续茶，一时茶香四溢，也不知怎的，突然说道，这传统医学向来主张春饮花茶，冬饮红茶。
老爷子听后重重一哼，说我就是个大老粗，没那么多讲究！
“茉莉花茶四季皆宜，不妨事的。”俞美意说完，齐美玉低眉顺眼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
送走三叔一家，四叔一家也上了楼，颜琛在书房陪了姥爷一壶热茶的时间，出来时已经九点。
敲了敲房门，少年似乎等候多时，衣服也未换，侧身靠在门旁，用一种不太乖的眼神打量他。
“住下，还是走？”
“走。”
陆言点点头：“那慢走不送。”
正要关门，被颜琛伸手一拦，有些戏谑的盯着他道：“昨晚去哪了？”
陆言挑了挑眉，声音有些故作狎昵：“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早就在我身上装了雷达。”
颜琛越过他，推门而入。
“下次再住我那，提前说一声。”
今早一回去，差点想杀人。
整间房子像被哈士奇拆家了一样。他确定他可没养过狗。
陆言很欠揍的坏笑着，想起昨晚，从公墓回来，决定先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指挥司机来到泛海——他没记错的话，因为他家的门牌号很好记，并且密码也没变，本来就是他的司机，本以为他一个小时内一定会赶到，谁知一整晚都没回来，指不定醉在了哪一处销金窖。
想想就可乐，可他想要的东西找了一晚也没找到，房子倒被他摧残的跟遭洗劫了似的，临出门时他还在想，都说狡兔三窟，这人再要金屋藏几个娇的话，三窟可打不住。
身后有人礼貌性的叩了叩门，颜琛头一点，那人进来，递给他一个深灰色的手提袋。
“这好像是我的房间。”他知道进来的是颜琛的秘书兼司机。
“东西找到了吗？”颜琛明知故问的看着他，细长冷峻的指伸进手提袋里，掏出一个松下的小型数码摄像机。
银灰色的，机身流淌着冰冷的色泽，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像是一把冰冷的剑，狠狠插进他心尖涌动的热血。
“如果我是你，找不到想要的东西，我会一把火烧了犯罪现场。”
颜琛把那台dv不屑一顾的丢到他身后的床上，冷笑一声，走向门外。
“哦，对了，你知道刚刚姥爷和我说了什么吗？”
陆言走向前，手指轻轻搭在冰凉的漆金把手上，抬眼看着他。
“他不喜欢楚涵或者好莱坞大名鼎鼎的mariewhite当他的孙媳妇儿？”
“陆氏一直有在参与高科技军备方面的投资，他在考虑把这一部分全权交给你四叔达理，正巧你四叔也有一些渠道接触到即将兴建的几个军备库，对我来说无所谓，不过陆言，这对你来说是个噩耗。”
颜琛有些怜悯的盯着他玻璃球般剔透易碎又幼稚的眼睛。
“你爷爷在放权，而你连飞还不会，陆戎有三叔，擎儿有四叔，而你有谁？你只有指望我，没有我，你早晚被啃的骨头都不剩。”
哦。他点头。
所以我要休息了。
关了门，躺倒在床，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这就是你把我培养成一件工具的理由吗？
一件类似武器的工具。
没有感情，没有思想，没有灵魂。
不会再爱，便没有软肋。
他关上房门，再一次凝入这窒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一切他想不想要。
他从出生便姓陆，只因为姓陆，所以连死的权利都不属于他。
那盘小小的dv就在他的右手边，此刻却像烙铁一般滚烫。那曾日夜出现在他梦中的片段，如梦魇般纠缠着他，生生不息的痛苦，刹那铺天盖地而来。
因为什么，所以才想将这一盘属于他前生的肮脏可耻的证据付之一炬，才能勇敢干净的站在属于他的女孩面前，迎接属于他们的光明。
可是，还会有那样的曙光吗？
他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夜里猛然张开双眼，瞳孔都在剧烈的地震。
那不是梦，那只是过去无数日夜中的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片段。
每周固定的一个时间，他都会被人带到一间空旷的房间，逼迫他打开眼前的录像机，一帧一帧的欣赏着里面的画面。
米玉藏在枕头下面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慌忙按到静音，心脏剧烈跳动着，捂住嘴巴往身边看了看，好在妈妈和小福都没有被吵醒。
奶奶家房子小，空房间不多，奶奶要单独一间，生病的老伯要单独一间，没出嫁的姑姑也要单独一间，连米小福都只能睡杂货间。
唯一的一间空房给了她们娘三，米书平只能在小福的杂货间里打地铺，不过米小福倒没什么意见，他家的房子早就卖了给爸爸治病。
米志华家住在同村，也不远，倒是说过可以让书平过去凑合几宿，不过他家也不宽敞便是了，况且他一个大男人也实在不方便。
过了会，见手机还在震动，米玉便悄悄的接听了电话。
很小很小的一声，喂。
看了看时间，竟然凌晨两点钟了。
他说你怎么还不睡。
语气听起来细碎，不像他平时的声音，她想也许是他睡的昏沉，醒来上厕所。
她说那你不是也没睡？
他却说我失眠了。
过了会，又补充，我做噩梦了。
好像个走路跌倒的小朋友，委屈巴巴的等待安慰。
她偷偷笑，很明显是捂着嘴巴压抑着的，问他，那你还记得梦了什么吗？
他想了想，说不记得，但记得我一直在等一个女孩的短信，她一直不回复，我很生气。
她顿了顿，想到白天的事，本来是想和他回信息的，后来手机没电了，碰巧村里有户新郎迎亲，还是个傣族新娘，就忙着去凑热闹了。
喜糖带回来一大把，晚上和美美趴在灶台前分糖果，就好像白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是有点太没心没肺了，这样的孩子让家长宽心，却也不够放心，因为所有的伤痕都会留下痕迹，所以她才是真正的失眠了。
也想过他在北京做什么？但是想象匮乏，总不是跟她一样没皮没脸的去人家喜宴上到处搜刮糖果吧。
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拿出一本从家里带来的小说，本意是用来催眠，没想到越看越精神，告诉他在看某某传，电话里的少年笑笑，说你不如看英语。
她说我看英语不会困，只会越来越生气，最后气到困意全无。
他还是笑，应该是换了个姿势，躺着，望天花板。
他说，看的什么故事，给我讲讲。
她说这个故事挺残忍的，你想听吗？想听我给你讲。
他说想。
她便把脑袋塞进被窝，在暖烘烘的热气里，闭眼讲起：
“……男主人公小时候被坏蛋抱走后，坏蛋一心要把他培养成江湖第一的杀手……在男主十岁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一名杀人不见血的小魔头，那个坏蛋成了他的义父，有一天，他看到一个独自下山砍柴的小男孩，他的义父便说，杀了他。可那是一个和他同样大的小孩子呀！那一瞬间，他竟然动了恻隐之心，义父动怒，逼着他去杀了那个小孩，重压之下他终于动了手，鲜血四溅，沾满了他的双手，他忽然觉得特别难过……后来被一位老者点化，他决定背叛义父，远走他乡，他再一次回到了杀死那个少年的少脚，少年的尸体却不在了……只瘫坐着一名老妇，老妇是个瞎子，喃喃的说些什么……路人告诉他这名老妇在等她上山砍柴的儿子，已经等了好多年……少年走到老妇身边，并未开口，老妇却一把抱住他的腿，喊他阿宝，她说是她的阿宝回来了……”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一直没有说话，被老妇牵着往一个方向走，虽然失明，可她却记得她家的方向……那是两间茅屋，她和阿宝的家……老妇为她烧水做饭，他站在温暖的炉火前，第一次有了一种想流泪的冲动……他当了老妇很多年的哑巴儿子……直到他的义夫找到这里……”
女孩渐渐没了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均匀恬静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电话却没有挂断。
他静静听着她的微微气息，经由电流流入他的心中，是足够令他安心的。
好久好久，他起身，在浑浑噩噩的黑夜中，打开了手边的摄像机。
他说，米玉，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看看是你的故事残忍，
还是我的故事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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