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7
有人在打量着她，她知道，却也无所谓，大大方方的看了那人一眼。
是个大叔，夸她是个漂亮的小妹妹，要不要叔叔请你看电影？
她瞪了猥琐老头一眼，转身进了售票厅。
售票厅里依然冰冷，可是人人脸上洋溢出的幸福，却使得这里充斥着另一种温度。
她昂着脑袋，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排片表，感觉每一场电影都很好看，不知道阿珩买的是哪一场呢？
她看着身边路过的女孩抱着一大桶满满的爆米花，想着不能都让阿珩一个人花钱，于是也跑到柜台，找小姐姐买了一份。
好香好香的爆米花，她还没有吃晚饭，此刻觉得好饿好饿。
她眼巴巴的望着怀中的金灿灿，然后咬咬牙对自己说，不行，绝对不能偷吃。
又冷又饿的她，靠着哪一般的信念，坚定不移地等待在门口，直到怀里的温热变得冰凉。
钟表的指针悄悄地指向了“七”。
江珩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
地上，床上，桌子上，到处是散落的衣服和翻开的书本。
一副翻天覆地的景象。
房门忽然被推开。
何穗走了近来，面无表情地扫了他的房间一眼。
忽而幽怨的看向他。
“您怎么回来了？”
江珩平复着心跳，望着母亲，他以为，今天她是值夜班的。
何慧却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拿出两张电影票，举到他眼前。
“是在找这个吗？”
江珩觉得心口就要炸开。
“妈……”他不想辩解，只是失望，巨大的失望。
为他自己，也为他和何慧之间的这种畸形的母子关系。
“我不是你妈。”
“对不起。”他看了眼时间，顾不得什么，一把抓过何慧手里的影票，大步向外走去。
“江珩！”何慧剧烈颤抖着，猛地大吼一声，对着他的背影，声嘶力竭。
“只要你敢走出这个大门，从此以后，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他说，对不起。
妈妈，对不起。
手放在了冰凉的门把手上，用力向下。
身后忽然传来呼啦一声。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何穗的身影冲进了厨房。
是厨房的铝合金推拉门发出的声响。
然后只听“砰”的一声，她撬开了燃气阀门。
一股浓烈的燃气味道扑鼻而来，江珩猛地扑到厨房，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妈！”
厨房里门窗紧闭，何慧瘫倒在地上，拧开了两个阀门口，此刻，正用刀子切割着炉具与燃气罐之间的胶管。
她嚎啕大哭着，疯了一样，刺鼻的煤气味道越来越浓。江珩一步上前，呼啦一声打开窗，迅速关上了阀门，然后跪倒在何穗身后，一把扑住了她。
一连贯的动作下来，他已被冷汗浸透。
“妈，你这是干什么，我求求你了，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他紧紧揽着她的背，泪流满脸抱着她，只觉得嗓子里一阵一阵的上涌着血腥味。
何穗面无表情地抽搐，目光呆滞的垂在地板，咿咿呀呀地自语着什么。
他说好好，妈妈，我答应你，我不去，我哪也不去，你好好的好不好？我在家陪着你，求求你了，妈妈……
他的泪水顺着脖子流淌，滑过干裂的唇角，又咸又苦，像吃了苦胆一样的苦。
“你要考上名牌大学…还要去大城市…在那里安家…带我…带我离开这里…永远永远不再回来…”
他说好，我一定带您离开，我一定会做到。
他默默的流着泪水，无声又无息。
晚饭时间，周阿姨来敲门。
只隔了扇木门，靠近些，还是听得清里面的异响，嘈嘈杂杂，时而伴随着阵阵尖锐的铃音。
抬起的手有着犹豫。
她望了身后的太太，肯定的目光，满是心疼和哀切，于是叩响了房门。
陆言仰躺在床上，皱着眉头，两只手噼里啪啦的扭着什么。
是一个小小的魔方。
不对，确切的说，是一个好似魔方的闹钟。
“丁玲玲”的声音响个不停，陆言加快了手中的转速。
最后一块，终于复位。
耳边瞬间清净了下来。
这本来不是他的东西，是它的主人暑假离开时，丢三落四地忘记了带走…而后，也再也没来寻找过，大概还是不得要领吧，她那么笨，大概对不得其解的东西也不会上心。
片刻清净过后，他再次闭上了眼，短暂复位的小小魔方在他的指间翻来覆去，再次加深的难度，直到铃声响起，他睁开眼，清凉的眸，发出黑曜石一般的光彩。
铃声停下，又响起，如此反复，这个游戏，他不停的继续，好像永远不会疲惫。
门旁的小家伙躬着身子，小爪子不停地叨着门缝，嘴里发出痛苦地□□。
它一边叨着门缝，一边回过头来看他。
陆言歪过头，瞧着它可怜兮兮的眼神。
“中午不是才带你出去过吗？”
小花生忽然朝他“汪！”了一声。
陆言撇撇嘴，回过头来继续拧着手里的魔方，嘴里却喃喃着，怎么，连你也不想陪我了是吗，哼。
他说没门，没门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我不出去，你也——他忽然睁大眼，问它，你个狗崽子不会是想拉屎了吧？
这时敲门声响起。
他喊了声进。
周阿姨一推开门，小家伙如导弹发射般“嗖”地一声便窜了出去，陆言“哎呀呀”地从床上翻身坐起，起身一瞬两眼一黑，忙扶住了脑袋。
耳边噪音犹在。
周阿姨忙上前来扶他，陆言却挥了挥手，说没事，大概是躺久了，起的急了。又问道，是不是我吵到外婆了？
周阿姨笑笑，也不语。这房间就算隔音再好，那夜夜不止的音乐，多少也扰了楼下的清梦，只是太太不说，她自不会多嘴，太太在乎的，从不是什么清梦，而是少爷这番突如其来的折腾，她是理解的，因为理解，所以更心痛。
她看了眼陆言手边的魔方，只道是会发声儿的奇怪玩意，像个闹钟。于是笑笑，说饭好了，老太太等你吃饭呢。
陆言说好，却抓过魔方，一时心烦意乱，想尽快复位，拧着拧着变得更加复杂，他眉头一紧，握着手里的魔方向墙角狠狠砸了去。
声音戛然而止。
“好了。”
他开心地拍拍手，看了周阿姨一眼，便兀自下楼去了。
晚饭吃的很静。
最近几日他都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简单吃了点粥，老太太见他穿的薄，要周阿姨另外拿了件开衫给他。
“最近冷，不要感冒。”
屋外黑压压一片。
“起风了，”周阿姨端详夜色许久——“说不好，年前还能迎来场雪哩。”
陆言默默看了窗外一眼，随风摇曳的树枝早已没了形状，满院萧瑟中，只有树下的几盆勒杜鹃开的生机勃勃。
提到过年…老太太眼低有了湿润，她问道，过年你是要回去的，不如早些叫那边派人来接你的好，早点回去陪陪你的爷爷奶奶，那边打了很多电话，他们定是想你了。
她没说完，只在心里有了自责，这段日子没把阿言照顾周到，眼瞧着他又瘦了些，性格也……
陆言却放下筷子，走到玄关，取了件外衣——“我出去散散步。”
第一次，沿着无人的操场，一个人慢慢走着，漫无目的地独自感受这一份彻骨的寒，直到天空飘起了雪。
2007年的第一场雪。
他抬头望天，睫毛颤颤…伸了手，碰触了什么，转眼只剩冰凉的余温。
天空如同一个沉睡的漩涡，安安静静地演绎着末日来临前的独自浪漫。
他眯了眼，心想，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多少次的幻想过世界末日，宇宙爆炸，他和那些他想亲手掐死的人，统统毁灭在天际。
直到…才改变了这个玉石俱焚的想法。
但假如，时光在这一刻有了怜悯，不久后的某一天真的成为世界末日，他的此时此刻，也许真能成全了他的方舟。
可是，时光多残忍，很多年以后并没有地球毁灭，而此时此刻，他却真实的迷失了他的船。
他将冰凉的指放在被雪水洇湿的脖颈，然后，指尖下滑，一点点，停留在心脏的位置，闭了眼。
他弯了弯唇角，再睁眼时，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一扇灯火。
他走到了那栋楼下，抬着头，认真观察着二楼窗前映出的那抹人影。
好久好久，确定了什么，轻轻摩挲着的指，狠狠擦去了眉间凝落的雪水。
上天从来不会对他有着一丝一毫的眷顾，他知道，所以才会把他变成一个自私又恶毒的小孩，他也知道。
所以他无需辩解，也不再挣扎。
他转身就走。
与从外而归的程希迎面相对。
他甚至不屑看他。
程希猛地停住脚步，回望着那个少年…高挑，冰冷，挺拔，灰色的风衣随着走路的姿势猎猎作响。
他像一阵风刮过，如此恐怖强大的气场。
陆言忽然刹住脚步，回过头来，望着他说，你说的对。
“所以——”
他唇角一挑，转身隐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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