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草蛇灰线（2）
小蛮勉强想起了自己的公主身份，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子，心情却有些低落了：“想这些也是白高兴，咱们女子，又不能加官进爵，无非些金帛珍玩，有什么意思？”
凌波叹气，不由想起了欧阳倩。此次收复关中的功劳簿中，欧阳倩也少不了记上一笔，保境安民，稳固后方，都是功不可没。可惜她身为闺阁女子，封官拜爵是不要想了，又无夫君可“夫荣妻贵”，也只能封其父兄；然而欧阳英父子力挽狂澜阻住叛军西进，本就立下大功，必有优渥封赏，不可能再锦上添花。
思及此，凌波说道：“我想走一趟折剑山庄，还请公主应允。”于公，她能做的虽然不多，至少也要代表平南公主表达对她的谢意。于私，她素来欣赏欧阳倩外柔内刚，也担忧她的身体，之前便已特意请旨派遣太医为她诊治，如今效用如何，也该去探望一二。
几番接触，两人都不是热络的性子，但也生出几分倾盖如故的惺惺相惜。凌波看得出欧阳倩是有心事的，她这场病更多的还是心病，只是不知心药又在何方了。
小蛮自然不会阻拦，又问道：“凌波，如果可以选，你想要什么赏赐呢？”
凌波怔了怔，脑海中一时涌上了许多东西，想要抓住，却又看不分明，她终是一笑：“只要家人平安，凌波别无所求。”
小蛮托腮侧首，雪白圆嫩的小脸上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她：“不是的，你只是太清楚求也无用罢了。”她轻轻叹息一声，显出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少女的轻愁，“还是因为我能为你做的事太少了。”不说，是为了不徒惹伤怀吧。
“公主怎能这样说？”凌波连忙反驳，有些惊讶，有些感动。眼前情绪忽然低落下来的少女，时而仍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时而又似乎一瞬之间长大。凌波的心情十分复杂，有心安慰，却又无言。
窗外的龙幽却听不下去了，抗议道：“喂喂喂，今天不是进城的好日子吗？做什么愁眉苦脸的？你们中原有首歌唱得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小蛮噗嗤一声笑了，小声道：“这个臭龙幽，这次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好容易赶上好事，该尽情开心才是。坏心情还是留给发生坏事的时候吧！”
凌波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微笑应是，心中却忍不住想，若是这二人当真能成眷侣，定会是十分幸福的一对吧。
世上无难事。找不到目标才最可怕，如今既有了目标，再大的困难也有解决的办法。
小蛮全然不知眼前这位全心信赖着的温柔姐姐竟然擅自在心里为自己定好了去处，兀自笑得开怀：“其实有一个恩典我倒是可以为你设法求来，你一定喜欢。”
凌波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哦？是什么？”
小蛮望着她，一时百感交集，仍是笑道：“就是放你出宫呀，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东西了。”
凌波怔住，出宫二字似乎在她的心里打开了一道缝隙，情绪忽然如奔涌的洪流一般，顺着那道缝隙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出，那些多年以来被四面宫墙和循规蹈矩渐渐压抑埋葬的东西随之渐渐苏醒。
有热泪不受控制地冲入了眼眶，凌波起身离座，深深伏拜。
小蛮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她，看到她微红的眼眶，也怔住了，心中酸涩不舍，仍是努力笑道：“你别急呀！我可没打算现在就放你走哦，怎么也要等到关中彻底平定、通往西南的关卡都收复嘛！到那时你再去寻父亲妹妹，我就不拦着啦。”
凌波收了收归心似箭的心情，小蛮如此体贴，她反倒更加犹豫起来，惦念父亲妹妹，却也一样放心不下小蛮。不过正如小蛮所言，如今想去留为时尚早，不如等局势稳定再说。冷静下来再思及方才的失态，不禁有些羞怯地笑了。
小蛮偏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眼中却带着戏谑：“哎呀呀凌波姐姐这副样子，若我是男子，可就不舍得放你走啦！”
龙幽听着车窗内传出的笑闹之声，想着小蛮明明不舍还要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又是钦佩，又是怜惜，某些念头更是无法抑制地疯长起来。
入城之后，除旧布新的祭典庆典自是大小不断，热闹非凡，似乎要把过去一年的晦气一举扫除。
尽管长安已经回到了官军手中，王芝所建立的伪朝却并没有彻底消失。他们的人数从入关时浩浩汤汤的八十余万，锐减到不足五万，只能龟缩于灵州与凉州的交界山区，还有一些零散势力零星分布于各处关隘，据险自守，占山为王，但看起来也成不了多大气候。
然而此时，官军势如破竹的收复山河征途却奇异地突然放缓，这让街头巷尾热衷时局的京畿百姓十分不解，茶馆酒肆每日里都有慷慨激昂地激励官军一鼓作气收复河山的言论，更是涌现了不少脍炙人口、文采斐然的诗文。
对于本该毕其功于一役却诡异地平静下来，明眼人自是心知肚明的——各位将帅自然都想擒下王芝拔得头筹，可谁都知道此时留在王芝身边的定是死心塌地的硬骨头，更何况哀兵必胜呢——谁先啃，谁掉牙，最后还要为人作嫁衣裳。
这一点凌波也清楚，可与冷眼旁观的龙溟不同，她却是无法不为此感到悲哀，尽管从不表露，还会在小蛮问及时，耐心地用最委婉得体的方式同她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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