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关中棋局（6）

王芝得知失了潼关，勃然大怒，立刻命亲弟王邺率本部兵出华州，心腹尚让出同州，又急调姜世离从邓州赶来，合力阻击潼关联军。两军在河中大战一场，互有胜负的僵持过后，叛军最终大败，丢盔弃甲逃回长安。联军乘胜追击，却遭姜世离埋伏，险些要了魏冉性命，万幸手下勇猛才逃出生天。联军再不敢大意，驻扎渭水北岸，准备对付王芝大军。

        王芝虽困守孤城，但实力仍在。先前因缺乏粮草，大军一早被他派出去东征西讨，若陆续召回，潼关联军的兵力便不够看了。于是一方想一鼓作气速战速决，一方仗着城高池深闭门不出，双方就这般僵持下来。

        关中鏖战如火如荼，龙溟反而愈发清闲，只派部属跟着联军摇旗呐喊。

        凌波对此毫不意外，以他的本心，要战便就雪中送炭、力挽狂澜，锦上添花乃至拾人牙慧，他是不屑为之的。所以这个当初以雷霆之势第一个赶赴关中的人，现下每日里不是教导龙幽最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经史子集，就是寻凌波下上一局棋。凌波倒是乐意奉陪，就是苦了龙幽，经常被追的鸡飞狗跳，无所遁形，让小蛮看戏看得不亦乐乎。

        至于那位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大长老魔翳，自来了华阴县就从未见过，似乎他只是为了护送龙幽与二万援军交予龙溟而来。凌波直觉地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却也直觉地知道此事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今日又是一个晴天，秋高气爽，亭外红枫已然落尽，苍松翠柏依然故我，一棵柿子树挂满了橙黄橙黄的果子，残红遍地，硕果高悬，配上澄空暖阳，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凉亭四周已挂上了挡风的竹帘，因阳光风景正好而没有放下来。凌波与龙溟相对而坐，棋案之上，黑白双方已杀得风云变色、难分难解。阿瑜与术里分别站在他们身后，百无聊赖，一会儿看看越升越高的日头，一会儿又满怀不解地看向棋盘，实在不懂这小小方寸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能让他们一坐半日也不厌烦。

        龙溟看起来不温不火，棋风却是十足狠辣，敢打敢拼。而凌波则是棋风稳健，恰恰最是克制他的变化多端。因此两人对局一旦开始，往往半日便就过去了。

        凌波早就看出来，这个人明明很喜欢下棋却极少找人对弈，分明就是怕暴露本性，再也装不成谦谦君子。不然，夏侯公子棋艺更为高超，为何他却从来不去寻？

        不过，她偶尔也想试一下龙溟的下法。

        重开战局没过多久，龙溟便发现了端倪，剑眉微挑，素来深邃不露心绪的目光闪过一丝兴味。

        凌波自然看出了他的期待，也很想尽力不要辜负，奈何模仿毕竟是模仿，想要了解一个人，岂是那么容易可以做到。结果自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大败亏输。凌波心中有自当如此的了然，也有几分果然如此的怅然若失。

        她垂下双眸，顶着那道让她十分不自在的目光默默拣着棋子，红润樱唇微不可查地抿起。

        龙溟将她这小小的不甘心尽收眼底，轻笑一声：“可要再试一次？”

        凌波连忙摇头，敬谢不敏。

        就听见龙溟状似可惜地轻叹了一声，又饶有兴致地提议道：“那，不如复盘？”

        凌波立刻被挑起了兴趣，虽然输得实在凄惨，但正主会怎么评论她这个冒牌货还是让她心痒痒的，正准备欣然应允，就看见小蛮穿过月洞门朝他们走来。

        两人立刻起身拜见。

        换小蛮与龙溟对坐，凌波正要立于小蛮身后，却被小蛮拉住了手。

        小蛮不着痕迹地瞟一眼龙溟，对凌波说道：“皇甫将军说是有事寻我，你说，会是什么事啊？”她这话明着是问凌波，但多半还是冲着消息更为灵通的龙溟去的。

        龙溟闻言并没有说话，盯着棋盘的目光略带深思，也不知道是在想棋路还是在想小蛮的问题。他不动声色地将棋盘上的棋子又一颗一颗地捡回了棋罐。这一局棋，他下意识地想要藏起来——想珍藏，也想同凌波一起反复推敲，却不想让第三个人看到。这其中根由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在对面二人的注意力被棋盘吸引之前，他开口揭晓了答案：“太子殿下要来督战了。”

        凌波正上前帮他收拾棋局，闻言不由惊讶了一瞬，随即了然：“那么皇甫将军寻公主，便是商讨接驾事宜吧？”

        龙溟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也或许是迎驾。”

        接驾迎驾一字之差，于她们而言却是大大不同。“大单于的意思是，皇甫将军希望我去迎接皇兄？”小蛮猜测道。

        如此倒也合理，以太子之尊，没有让他们安坐家中等着太子来的道理。而皇甫一鸣等人又因战事吃紧脱不开身，让小蛮这位亲人去迎也是顺理成章。

        龙溟不置可否：“公主勿心急，到底如何，等皇甫将军揭晓便是。”

        小蛮想了想，点头应是：“多谢大单于解惑了，如此，我也好有所准备。”又笑道，“若不是皇甫将军被夏侯公子绊住，我还没这个机会脱身呢！”

        “夏侯公子？”凌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龙溟，见他果然露出了然神色，凌波心内暗叹，问道：“大单于可是猜到夏侯公子所为何事了？”

        “韩女史明知故问了。”龙溟悠然一笑，“夏侯公子所想，韩女史也清楚。如今时机已到，他自然要重提此事。”

        夏侯瑾轩提出招降一事虽未得众人肯定，却并没有放弃，反而痛定思痛，愈发着力了解分析当下时局与各人性情，期间常来同龙溟商讨，凌波遇见也不止一次了，自然心知肚明。

        然而小蛮却并不清楚，不免好奇问道：“时机已到指的是？”

        龙溟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月洞门后将露不露的半片靛蓝骑装的衣角，心下好笑，想了想，看向小蛮正色回道：“殿下应知叛军龟缩长安不出，但又怕失去退路，因此委派姜世离攻占蓝田，却被魏将军击败。”魏冉此次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小蛮点头：“你说的时机，莫非是招降姜世离的时机吗？”

        “不错。之前联军在此人手上是吃了大亏的。于联军而言，若一直败于此人之手，即便碍于面子也要再战。”龙溟答得冷静客观，丝毫没有迂回留面子的意思，“而如今得胜，招降就是顺水推舟，功劳仍在战上，何乐而不为？更何况以姜世离实力，不论胜败，联军损失必然不小，再战下去也得不偿失。”

        小蛮闻言有些不高兴：“我看是因为之前并无把握，若是不能击败此人，又怎么令他甘心投诚？”

        龙溟摇了摇头：“此人投诚与否非胜败所能左右。”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凌波，见她微微蹙眉看向自己，眼中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又带着几分求恳之色。

        龙溟便知凌波并没有将姜承叛齐的真正原因告知小蛮。她对身边之人总是心软，对年幼者尤甚，殊不知他们总要长大。对此，龙溟向来不认同，可是看着她这般软语相求的模样，虽未有一言半语，却胜却千言万语，终是不忍拂了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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