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机会
秘境试炼第六日。
一道遁光在山谷中落下，杜沁负手而立，回头看了一眼随后跟来的宁玺真人。
“我记得在第七日正午之时，会开启四个出口。”杜沁也不废话，直接走向孤悬半空的归玄图卷。
宁玺脚步顿了顿，神情不虞，明明没他的事儿，偏偏被这疯女人扯了进来，他冷哼一声，打定主意绝不多说一个字。
“哟，你还在呀？”杜沁瞟了眼向她行礼的言崧，心道真看不出这人还是个情种，“不是真在这儿守了六天吧？”
青年并未答话，只是侧身避让到一边。
杜沁并不以为忤，眼风扫见地上那两只浅浅的脚印，便幽幽一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哎，不过是，求之不得心常爱。若情有所钟，生死相许又何如？怕就怕你倒是先许了，人家却不一定许。生死有命，转眼无常，师侄啊师侄，我若是你，就该干嘛干嘛去。”
“是你的，总归是你的，”她下巴轻轻一抬，清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不是你的，便是到了手，煮熟的鸭子它也会飞呀！”
一通乱七八糟的瞎扯淡，听得言崧默然无应，宁玺真人一脸晦气，心道这货真是疯了，有这么和晚辈弟子说话的么？胡言乱语，为老不尊，极天宗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
他咳嗽一声，意思是别扯犊子了，说正事。
听到那声咳嗽，杜沁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纤手在图卷上遥遥点了几点：“阿宁，看到这几个地方了么？给我多开四个出口。”
宁玺真人面色陡变，不知是那声软绵绵娇怯怯的“阿宁”惊得他肝颤，还是杜沁这仿佛“天冷了，多杀四只妖兽热热身”的要求更让他胆寒。
一口气憋在嗓子里上不上下不下，宁玺真人这回真的犯了咳嗽。
杜沁非常有耐心的等他咳嗽完，笑眯眯的又在地图上点了点：“哎呀，我觉着八个出口还是不太够，地支之数十二，要不，一共开十二个出口好了！”她小女孩似的拍拍手，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宁玺，那目光看得宁玺真人一身冷汗。
他运了运气，沉声道：“杜真人，莫要开玩笑了。归玄图卷联接秘境，出入之道自有定数，岂可胡乱增加。这秘境之中迭遭大变，灵气不稳，此刻以外力介入其中，一个不好，只怕死伤更多。”
“死伤更多？”杜沁收起笑容，冷冷扫了宁玺一眼，突然一把抓住他胳膊，强拉他站到图卷前。
宁玺猝不及防，被她一拉一按，脸差点贴到图卷之上，便听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森寒：“还能更多吗？这图卷山文水理与秘境一一对应，此刻的秘境，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好好看一看吧！”
她放开手，若无其事地往旁边迈出一步，却正好避过了宁玺真人护身灵气的反扑。宁玺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却顾忌这女子凶名，不便发作，一边默念好男不和女斗，一边故作整理衣袖，眼睛却不自觉的往那图卷上看去。
一看之下，他大为诧异，几乎忘了方才被杜沁蛮横的拉过来这事儿，六天前的归玄图卷，水清山秀，如一卷极为精致的金碧山水，而此刻的图卷上，原本的地形几乎荡然无存，数条如墨笔画出的黑色地裂将大地撕裂成几块，山峦崩坍，河道迁流，青碧的林木全数倒伏，露出灰黄苍黑交杂的土壤。
整个秘境一片疮痍。
“如何？看出什么了么？”
宁玺抿了抿唇，突然觉得嗓子又干又涩，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亲耳听过涵日真人的预言，那所谓的“十去七亡”，却只是心惊，没有深思其中的含义，此刻看到这张将秘境中的灾难一一展现在眼前的图卷，才真切的理解了她的预言。
一张张年轻稚嫩，充满朝气的面孔在他眼前浮现，那些天机阁的练气弟子们，以崇敬的目光偷看自己，一路上惧于金丹真人的威严，只敢在自己闭目调息时窃窃私语——
“宁玺真人好厉害呀！”
“……你说，要是这次我们从秘境试炼过了，回去拿到筑基丹成功筑基了，会不会被师叔祖看上？”
“看上？看上什么，就你，还想当亲传弟子？嘿嘿，换了我还差不多！”
“……少来了。回去咱们比试比试，看谁先筑基！”
“行啊！谁输了，就给对方，呃，打扫房间，一个，不，三个月！”
“哼！连炼器室，机关室一起打扫！”
“……你狠！比就比！输了可别哭！”
“哭？回去就见分晓了！”
……
回去？
那些少年少女，有多少能活着回去？
饶是宁玺真人活了几百年，道心稳固，此刻想起那些或许已经在秘境中丧命，和大部分注定回不去了的弟子们，也觉一阵黯然。
“阿宁……地裂山崩，天灾如此，只能束手。不过，那些能撑到第七天的孩子们，不管是靠运气还是能力，都是这群弟子里的佼佼者。”
杜沁的声音很轻很轻，音调平平，毫无她平日的婉转娇柔，却带着一丝苍凉和悲悯。
“你说，他们都能撑到最后了，难道不该多给他们一点机会么？”
她指着破碎的山河，在几个地方点了几点：“看到那些光点了么？这些地方幸存弟子最多，在这几处多开几个传送阵，能活着出来的人，会比只开四处出口多上许多。”
被她这种大异平时的神情和音调所感染，宁玺默默凝视着图卷，随即伸手其上，幽光淡淡，以自身神识感知图卷中的地理变化和灵气走向。
半晌，他收手，面色依旧凝重，却有下定决心的坚定。
“十二个传送出口，半个时辰。这是我的极限了。”
他听到身边那一声幽然的叹息，看过去时，却见杜沁微笑着，但那笑容却忧伤得让人心中一痛。
“……呵呵。那时，若是也有这样的机会……”金丹女修突然自失的摇摇头，随即打住话头，转而一脸正色的和宁玺说起如何在图录之上叠加十二个传送阵的正事。
宁玺一边回答，一边看着这以凶煞残忍闻名的女修，不由想起她还没有成就凶名之时的一段轶事。
那是极为久远的往事，据说，杜沁还是筑基修士时正逢道魔之战，她领命与许多同门师兄弟潜入离恨谷探查，原本是个很简单的任务，却因走漏风声被魔道设伏围歼。
而那时的道魔大战主战场在他处，战力不足，离恨谷的这些筑基弟子苦守七日七夜，却没有等到援军。
最后，魔道妖人因故撤离，从谷中活着出来的只有杜沁一人。
为何她对这些深陷险境的弟子如此看重？难道那时的她，也是如此渴望来自外界的援救机会么？
秘境第七天。
天明之时，久违的阳光突破了浓云的封锁，照在支离破碎大地上。
白如荼拖着一个简陋的，用藤蔓和树枝扎成的担架，抬起头，一缕阳光照在她麻木而疲惫的面庞上。
她眯起眼，久久注视着从云层中射出的道道阳光。
第七天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担架，那上面躺着一名遍体鳞伤的少年。
昏迷不醒，奄奄一息，但还有一口气在。
发现他时，他被裹在一块凝胶般的充满腐臭的物体中，费了好大功夫才把那黏腻恶心的东西清干净。
为什么要救他？白如荼不止一次的自问。
两天前，躲过多次余震的白如荼，靠着那无名少女给她的一瓶丹药，将内外伤势竟数复原。
她是一名散修，能进归玄秘境试炼，乃是用修道多年的积蓄换来的机会，满以为能顺利找到一些天材地宝，出去后或者自用，或者售卖，总不会做了亏本生意。谁料，进来以后一路险难重重，别说有功夫寻找天材地宝了，连小命都差点断送在天坑之中。
若不是遇到那绝美的无名少女，白如荼的这会儿大概也是一具不知在哪里慢慢腐烂的尸体。
虽然活了下来，但她几乎一文不名，就算能活着出去，口袋却空空如也，这趟试炼还真是亏大了。
地裂山崩啊，哪儿找到得到说好的天材地宝啊……
于是，小白姑娘做了一个散修应该做，也是经常做的事儿——搜刮死人财。
她运气还算不错，没遇到太厉害的妖兽——从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上可以发现，这样的妖兽大概不止一只。
在收罗了不少或空或满的乾坤袋后，白如荼在一处地缝中发现了一团黏糊糊如同腐烂的水母的玩意儿，里面，似乎裹着个人。
这个时候，这种地方，是个人那必须是进秘境试炼的，也必须有个乾坤袋吧？
本着宁可捡错绝不放过的拾荒精神，白如荼将那东西弄了上来。
仔细一看，本以为是具尸体，结果是个活人。
虽然只剩一口气了，但有气就是活人呀。
白如荼杀过人，也劫过道，散修嘛，能修炼到这个地步，手上哪能没点血？
但是杀一个深度昏迷，全无反抗之力的人，这事儿还真没干过，没经验，就有点下不了手。
要不，等他自己断气？看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
或者给他治治伤，看他命够不够硬。
反正拿了他的乾坤袋，就当日行一善吧。
喂了药，居然没死，要是随便找个地方一丢，那不是喂青狼吗……
罢了罢了，救人救到底吧！
有了第一次犹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所以白如荼回过神来，已经开始砍树枝折藤蔓，做了个简易的单人担架，又苦哈哈的把这位到现在都没醒的兄弟绑到担架上。
就这么给原本就自身难保的自己，找了个大大的累赘。
这些，都是图什么呀！
小白姑娘默默看了眼苍天，阳光洒在她身上，是久违的温暖。温暖得像那天那名无名少女丢过来的丹药瓶。和她那句话——
“治治伤，等你一刻钟，时辰到了就从那边出去。”
她无声的笑了起来，哎，你到底还是没等我，不过——
你应该还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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