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改变
雪下了一夜，当高微睁眼时，白茫茫的亮光让她眯了眯眼。
篝火早已熄灭，少女摸了摸胳膊，膀子冻得僵硬冰冷，咦？后背倒是挺暖和，转头一看，呼噜一颗大头赫然在目，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它大嘴一张，獠牙支离，长舌卷起，正正好对着她的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大股油腻腻的气息扑面而来，差点把高微呛得闭气。
她被那股味道冲得向后一倒，差点一屁股坐到灰堆里去，呼噜打完哈欠，耸耸鼻子，舔着前爪，漫不经心的“嗷呜”了一声。
“咳咳，什么味儿！呼噜，你嘴越来越臭了！”她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而大猫皮厚得紧，这等抱怨如微风过耳，毫不在意。
觉着有些冷，高微紧了紧青狼皮做的外衣，她此刻依旧灰头土脸，眼底淤青眼中血丝，但目光却清明澄澈，心境静若平湖。
岩洞之外，天光大亮，满地白雪的反光晃得人眼晕，雪后的世界如此静谧安宁，似乎昨夜那昏暗的幽光下，如大幕般当头盖住她整个心魂的惶惑、恐惧、悲哀、和悔恨，不过是一场在天光之下便消融无踪的噩梦。
但那不是噩梦，高微站起身来，活动因久坐不动而麻木的手脚，卫朗早已不在此地，但他的气息却似乎还未消散，带着他那种特有的沉毅，如定水不波，磐石不移，让少女无端觉得安心许多。
那是你的心魔，你必须面对它……
虽然昨夜之事已过去，但高微却知道，若非卫朗及时点醒，只怕她的意识早已被心魔吞噬，身若槁木死灰，只有等死一途。
她向岩洞外走去，雪后的空气干冷清醒，让她精神一振，斜坡下的深潭已满是覆雪，更远处群峰连绵，而其中一座山峰格外高峭险峻，阳光正好破云而出，照在那高峰雪顶之上，皑皑积雪光华夺目，映在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也一直映到她心里。
此刻她心境澄明，目之所向，纤毫毕现，神识感知较前更为灵敏，便知自己扫除心魔，境界更上一层。
“看来，待修为再进一步，便可准备筑基了吧？”雪后阳光洒在少女纤瘦修长的身体上，她神情自若，眉目朗朗，似乎和以前并无二致，但呼噜却隐约感到这与自己立下魂契之人，似乎有什么地方和从前不同了。
这日傍晚，夕阳将落，少女走在雪地上，耳中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偶尔有积雪从树梢坠落，发出噗噗的闷响。
她缓缓走上一座小丘，透过凋敝的草木，看到那伫立于残雪间的男子。
有那么一刻，高微觉得不该出声打破这宁和安静的气氛，但想起来意，她还是开口了。
“卫朗！”
他转身，望着三丈开外的少女。
高微走上前去，先四周看了看，这里是她前几次选的修炼地，她突然灵光一闪，未经细思便脱口而出：“是了！我就说不对劲，这秘境之中的灵脉果然在变化！”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呆了一呆，若以常理论，方才这话有如痴人说梦，与自己此前所受教导背道而驰，但这秘境中处处皆不符常理，从进来的第一天就觉得处处不对劲，接踵而来的地震造成五行灵气乱流，而自从被困此间，灵气稳定适合修炼之地更是几天一变——就在眼前的事实不承认，抱着灵脉守常的观念吊死么？
高微抿了抿唇，觉得额头上凉飕飕的，这才知道自己思考的那会儿已经出了一头汗，天色渐晚，所幸白雪莹莹，清光一片，她又从呼噜那儿顺了一把夜视天赋，骋目远望这雪夜河山，倒比白日更为宁静清幽。
“你想弄明白此地的灵脉变化规律么？”高微不是傻子，顿时联系到卫朗那准时如晨钟暮鼓的日常行事。
卫朗点点头，目光中微有赞赏之意，可惜高微脸盲已久，这么微妙的眼色实在太难为她了，她只注意到了对方在点头，便心道这位前辈惜字如金，大概昨夜已经把一个月的话量都说光了，现在缄口不言也是应该的。
于是她上杆子道：“既然如此，我此前和呼噜找地方修炼，也换了许多地方，不是我自夸，这方圆百里一亩三分地我可是门儿清，不如我带你兜一圈！”
说完这话，她咧嘴一笑，夜色清光中，那双狭长的眼睛弯如眉月，神情跳脱飞扬，话是说“不如我带你兜一圈”，可那语气声调分明是“我非得带你兜一圈不可”。
卫朗是见识过这姑娘骨子里的倔强劲儿的，在几乎毫无回应的情况下，她还能每日风雨无阻的爬上绝顶来，请安问好加搭讪，该说的话说完了转头就走，次日照样如此——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啊！
他觉得哪怕现在自己拒绝了，明天一早，又会看到这张笑嘻嘻的脸，只不过她不再口称“前辈”了，那层状似恭敬的面具一扯下，她的话痨程度比之从前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于是卫朗点头：“如此甚好。”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她掏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版，手指略点了几点，灵光闪过，几道蜿蜿蜒蜒的线条浮现于玉版上，画工虽简陋，却颇有山文水理之神韵。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副简笔地图在玉版上渐渐成形，高微还以灵光标注出重点，玉版的微光映在她半垂的侧脸上，她长眉微蹙，目光专注，神情与方才又迥然不同。
“好了！”绘制好的玉版大大方方的摊到卫朗面前，“我记得的就是这些，你先看看——啊！这么晚了呀！你晚上要修炼吧？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
卫朗没看玉版，倒是扫了一眼笑嘻嘻的少女，白日查访灵脉，入夜修炼不辍，高微倒是将他日常作息摸得门儿清，于是他又点了点头。
高微见他没有接下玉版的意思，突然想起来意，讪讪收手，老脸一红，低声道：“昨晚……我，那个心魔，总之，这一次又欠你一条命。”
她低下头，脚尖轻轻踢起地上的积雪，似乎在选择合适的措辞，片刻后又道：“你一定很奇怪，我并非剑修，为何要询问剑灵之事，我，我其实——”
“不必多言。”卫朗打断了她的话，他声音低醇沉厚，虽说是打断话头，却并不生硬突兀。
少女有些惊讶的望着他，目光却不受控制的略过了他的脸，显得有些飘忽。
卫朗沉默了片刻，又道：“那是你的秘密。”
那是你的秘密，所以你可以保有它，不必解释，也无需解释。少女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寒风刮过地上的覆雪，在山丘上卷起小小的白色漩涡，高微的指尖被风扫过，触手冰冷，夜愈深而风愈寒，而她此刻像是刚刚喝下一大碗热汤，热气直冲上鼻子，连视线都被蒸得有些模糊。
头一回，话痨闭了嘴，夜风越来越大，带着呼啸在他们身边刮过。
这一次，是卫朗先开口：“明日？”他凝视着怔忪的少女，见她突然惊醒般点头应是，便略一示意，随着一道雪亮的剑光纵身而起，须臾间去得远了。
雪随着寒风飘飘洒洒的下了起来，冬夜苦长，而再长的夜，亦会为光明所照亮。
雪还在下着。
杨缨推开窗，寒气激得她一个激灵。
数道传讯符随着户外的寒气涌入房中，少女一扬手全数接下，随手丢到窗前长案上，她打个哈欠，给自己化出一杯清灵水，一边啜饮，一边漫不经心的点开传讯符。
看着看着，突然，她双目圆睁，噗地一口水喷了个漫天花雨。
杨缨被呛得猛烈咳嗽，过了一会儿才喘过气来，也不顾擦拭衣衫，紧紧攥着那枚传讯符，一个箭步冲出屋去。
一出门，她却不知该往哪儿去，不过驻足片刻，冰冷的雪便落满她全身，
“咦，你怎么还不去上课？”班雅披着大氅，脸色红扑扑的，伸手往她肩上一拍。
杨缨回过头，那煞白的脸色把班雅吓了一跳，连忙拉起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凉，似乎连肌肉都冻得僵硬了。
“怎么了呀这是！”
“凤凰……”杨缨侧目看向远方，此时雪势愈急，如搓绵扯絮一般，十丈开外便难视物，她却似乎想透过这漫天的大雪，看到某个难以企及的所在。
“崇光道尊的灵兽凤凰，在外受了重伤，”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陌生，似乎是另一个人借用自己的嗓子说话一般，“已经提前回山门——涅槃了。”
“啊？凤，凤凰？”班雅一愣，崇光道尊？凤凰？涅槃？这些词离她们的日常生活似乎有点远啊，她们都还没筑基呢，就算想养灵兽——哦，玄瞳是个意外——她难道看上了崇光道尊的凤凰？
没等她继续往歪处想，又听杨缨说道：“凤鸟生而不凡，不死不灭，每过千年，于降生之地涅槃，浴火重生。”
嗯嗯，班雅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异兽图志》里写着呢。
见她兀自懵懵懂懂，杨缨苦笑一下：“崇光道尊的这只凤凰，降生于极天岭中丹穴山。”
“现在，那里是火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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