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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百五十八章 筑基


生死关中,时间已失去了意义。高微静静正坐,身边布下的聚灵阵汇集外界的灵气,却无法被她吸纳,越积越多的灵气形成肉眼可见的水雾,静静悬浮在她身周。

        微小的血珠不断从少女全身毛孔中渗出,将她肌肤染成血色。即便以水炎预先炼化过,妖兽内丹所蕴含灵气还是太过霸道,然而她已经没有退路——

        不筑基,便会死。

        为何要闭生死关?高微也曾自问,半年前她已练气圆满,似乎已经摸到了筑基的门槛,但无论是修为还是心境,总是差那么一点,看似微不足道,却犹如咫尺天涯的那么一点。

        入秘境已历三年,若是秘境再度开启,四年后她回极天宗,总是少不了一颗筑基丹的,那时她也不过双十年华,这个年纪筑基绝不算晚,远胜大多数练气弟子。

        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说,别着急嘛!四年之后不就能出去了么,那时在宗门前辈指导下筑基多好,一次成功,轻松省事,何必这么逼自己。

        而另一个声音则冷笑,宗门?宗门难道还记得你?算了吧,靠山山倒,靠水水干,虽然如今有呼噜护着,死是不会死的,但早一天筑基,你便离大道更进一步,离你真正想做的事更进一步——你难道忘了,你修真是为的什么?

        没忘,怎么会忘?自从那夜直面了心魔,将多年的积郁爆发出来,高微隐约觉得心境已更进一步,而心魔却并未消失,她的执念始终不改,心魔也不过被暂时压制。只不过,她已然能正视心魔的存在,正视自己的偏执与妄念,也正视自己在宗门繁缛规章压制下的一度抑郁至极的本心。

        我和他们是不同的。在极天宗的那些日子里,高微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这一点,她曾经以为那些不同之处可以通过学习和修炼来弥补,但在她一再压抑本性,试图融入其他弟子之中却无果后,她终于意识到,有些差异无法消弭。

        而在秘境中的这几年,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独自一人,却于独处中感到心灵上的自在无拘,这是在群玉山的稠人广众中无法获得的。她回想起那些日子,有时候甚至会觉得窒息,她辩不清人脸,也融不入群体,即便身处人群中,也时刻感到那种格格不入的疏离和排斥。

        有时候她甚至庆幸自己留在秘境之中,这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过去,有充分的空间探索自己的内心,而在长久的思考和探索后,她终于得出了一个令她无比轻松的结论——

        我和他们是不同的。

        既然是异类,就不必勉强求同,她曾经走过弯路,压抑自己的天性,试图学着当一个标准的练气弟子。然而,她本质是受不得拘束的野草,即便在巨石之下也要拼命长着,顺着石头缝扎进去,凭着一股韧性钻开巨石,自由自在的生长。

        她已经知道,自己全身没有一滴循规蹈矩的血液,自然做不了一个地地道道的修真之士,甚至于多年前世家子弟用来侮辱她的那些词“草根”、“泥种”,回想起来也失去了当初那种恚怒,而是带着几分云烟过眼的淡定自嘲——我本来就是凡间来的草根嘛。

        所以,我和他们是不同的。

        那么我走自己的路好了,没有筑基丹又如何,没有师长指导又如何,本来就是草根,那么就按草根的法子去试一试吧。

        被困秘境第三年,高微十七岁,修真七年,练气圆满,准备闭生死关,冲击筑基。

        世间无大事,唯生死以系之。

        生死玄关,即便是修真之士,也并无几个能堪破。修真问道,本为长生,而生死闭关,非生既死,除非被逼到绝路,有谁愿意拿本来远比凡人要长的寿命,去堵一个险恶诡谲的生死之局?

        往往是那些天年将尽,却又离突破只欠一线之人,会在死亡即将登门的绝望之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破釜沉舟,以死搏生,试图冲破阳寿限制,以求突破境界,获得更多的时间。

        以高微的年纪,即便再等十年筑基也不算晚,如此年轻便去闭生死关,在修真界不说空前绝后,也算千年罕有。若是为她师长得知,少不得被按上一个“急功近利,目光短浅”考语。若是为世家出身的同窗得知,大概会被嘲笑成“草根果然就是草根,什么都不懂就敢闭生死关,九成九会死在里面吧。”

        当剑修卫朗猜到她的决定时,心里也咯噔一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秘境之中三年相伴,他虽然性情沉毅寡言,但不知不觉中,这生性跳脱无拘的少女,给他的世界注入一股清新的晨风。

        人生来从众合群,一个人再怎么习惯孤独,也会渴望有同类陪伴,高微以她特有的执拗和倔强,硬生生挤进了卫朗的世界,像是平静的湖水中放进了几条闹腾的泥鳅,将他的生活搅得喧闹而充满生气,而在习惯这个有时显得聒噪的少女陪伴后,以前那种清净有序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却有些寡淡无味到令人心烦。

        风卷着被剑气劈开的残云在卫朗身边飞逝,在一处地域上方剑光一滞,随即随他心意骤然降落。

        这里曾经是一座山岗,却在三年前的地震中被夷平,岩层之下的地下水网中耸起一座火山,奔涌激荡的岩浆冲破了地壳,勃然的喷发引起了地陷崩塌,地层一直不曾稳固,塌方不断,如今这里形成了一个堰塞湖,未曾坍塌的坚岩如井壁般将其围住。

        湖水距地面约有十丈,水深不知几许,幽蓝的水面上露出一块平平如砥,周围十丈的岩礁,在岩礁的中心,有个身影端然正坐,水汽氤氲之中,她一动不动,像已和岩石融为一体。

        霜纹王兽躁动不安的在地面上来回走动,它猛然抬起头,琥珀色的瞳仁里映出剑修挺拔的身影,卫朗在它威胁的目光中走向峭壁边缘,远远看到水雾灵光中的少女。

        呼噜龇牙,利齿间发出低沉的吼叫,它一直痛恨这个抢了它地盘的两足兽,奈何力不如人,别说正面对决,连偷袭都试了不知多少次,依旧报不得那一剑之仇,它气呼呼的瞪着仇人的背影,突然很想从后面把他扑下悬崖,但这也只能想想,若是真的出爪,估计还没碰到他衣角就被弹飞了。

        卫朗自然不知道霜纹兽的想法,他只是静静凝视着那看不清面容的少女,水面幽蓝深邃,湖水连着方圆百里的地下水网,水灵丰沛,的确适合作为冲击筑基的场所。

        他身后传来咻咻的鼻息声,呼噜慢慢踱步到他身边一丈远处站定,也看向湖心中的高微,自从她一闭生死关,他们的神念交流便完全中断,这么多天过去了,一开始它还能感应到一些情形,服下妖兽内丹的高微像无底漩涡般疯狂的吸纳着四周的灵气,那时它一边为内丹对这家伙有用而甚感欣慰,一边颇为遗憾为什么不是它吃下那内丹,当时它觉得这家伙应该能筑基成功的……

        可在三天前,灵气吸纳突然停滞了,水灵像是被什么冻结了一般,凝固在她周围,却没有被她纳入体内。不仅如此,她的肌肤开始渗血,像是之前涌入的灵气过多,她的身体有如不堪重负的容器般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这让呼噜极度焦虑,泰半是因如果这家伙死了,它的魂魄也会受到重创,还有一部分原因隐晦而微妙,只不过它绝不肯承认这个又蠢又弱的两足兽,其实已经是自己不可分离的伙伴。

        一人一兽在天坑峭壁的边缘伫立,他们的目光投向幽深的地底,在那里,那名少女正在一个冥冥玄妙,唯她可入的战场上,为自己的生存而战。

        闭关于修真者而言,实在是司空见惯,如凡人喝水吃饭一样正常,而生死关,非生即死,若将其比作赌局,这赔率却不是五五对开,没人知道自己能否闯过生死关,也无人能预判闭关之人的结局。

        生死关中的高微,早已封闭了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她此时无知无觉,对外界一无反应,而她体内的灵气在失去主人意识的导引下,依旧顺着大小周天运行不辍。

        经脉被拓宽,灵气如洪流,但这还不够,练气与筑基修士的分野并不仅是灵气的“量”,而是灵气的“质”,这一层分际将无数的练气修士挡在大道之外,无法筑基,无法进一步体悟与运用天地灵气,也就宣告了这些练气修士于大道上再无寸进的可能。

        高微能够筑基么?她灵根优异,悟性超拔,修炼勤勉,道心坚定,若是在群玉山中,有筑基丹辅助,有教谕前辈护法,有聚灵宝地加持,没有人会认为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弟子不能筑基。

        但她并无以上条件,只能在秘境并不稳定的聚灵之地,服妖兽内丹,闭生死玄关,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若能成功筑基,在极天宗历史上可谓千年罕有。

        如果她真的成功筑基,便能出生死关,登青云路,踏上自己的大道。

        如果不能,她会死。

        灵气化作的水雾越来越盛,少女的身影更加朦胧,呼噜烦躁的闷吼一声,没有谁比魂契灵兽更能体会高微的处境,她体内灵气太盛,而聚灵阵聚集的外界灵气又不得其门而入,此刻正内外交困,随时有爆体而亡的可能。

        就算内外灵气能勉强维持平衡,她毕竟只是练气修为,闭关多日,不饮不食,身体也到了极限,按目前这个僵持的局面,没几天她便会衰竭而死。

        天色渐渐昏暗,呼噜在峭壁边来回踱步,而卫朗却很有耐性的立在原地,几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挺立如松,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夜已深沉,一轮明月浮现于无垠的夜空,银色的月光在深蓝色的湖面泛起鱼鳞般细碎的反光,而月光照到那团水雾上却呈现出浓浓的乳白色,像一团凝若实质的蚕茧,将整个岩礁包裹其中,内里的情形已完全看不到了。

        默-立多时的卫朗突然蹙眉,目光如炬扫视四周,他追踪秘境灵脉多日,对灵气走向感觉敏锐,此时心生感应,只觉灵脉走向正在变动,此处聚灵之地即将转移,而若灵气流散,有如抽去登高之人脚下的梯子,闭关中的高微会有性命之忧。

        与此同时,呼噜前爪支地,双耳立起,鼻翼翕动,疑惑的左右看去,它也察觉到不对劲——

        “霜纹兽!”呼噜一惊,转头对上剑修锐利的目光,它后退一步,喉咙里嗬嗬连声,发出气愤的嘶吼。

        卫朗并不在意大猫的威胁,继续道:“你有封灵天赋,现在就下去把她周围聚集的灵气封住,不可令灵气散逸,亦不可令灵气紊乱,快!”

        他声音低沉,话语沉着笃定,呼噜本不愿听他指示,但随着他伸手指向地下湖,语气严厉得不容分说,不知怎地,大猫竟感到一种如临山岳的威压,心知若它胆敢不从,面前这男子便会毫不犹豫的将它杀灭。

        看了眼黑幽幽的水面,呼噜咬咬牙,它知道利害,若此时令灵气散逸,高微十死无生,自己也要去半条命,于是前爪伸长,后爪蹬地,猛然发力一跃,如流星般坠入十丈之下的湖水中。

        “该死的家伙!”浮出水面的大猫骂骂咧咧,也不知是在骂谁,它会凫水,却痛恨把皮毛打湿,它在水里划了几下,认准目标,跳上高微所在的那块岩礁,冷冷的水雾如帘幕般裹住了它。

        呼噜打了个寒颤,身躯一震,抖落皮毛上的水珠,它抬头,透过迷离的水雾看到剑光亮若星辰,在天空中飞快舞动,绚烂的残影久久不散,似乎有人正以剑为笔,以天幕为画布,绘制一副古奥的图画。

        它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专注于此来的目的,只见那琥珀色的双眸一点一点变色,当那双眼眸被冰蓝覆盖时,它那霜雪一般的皮毛上也泛起一层银光,银光交错成繁复的花纹,骤然脱离它的身躯,如有生命一般在空中旋转着越变越大。

        一张银色的大网飘然而起,像一支巨掌将已经有些涣散的水雾灵气扣于指掌之中,水雾灵气在空中悬浮着,被银光又向内收束聚拢。

        做完这一切,呼噜无力的坐在后腿上,它将聚灵阵积聚的灵气勉强封住,此时花纹斑斓的银网包裹住乳白色的水灵之雾,收束成团,活像一个巨大的鸟蛋,但这蛋壳里的人,却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

        大猫又看向天空,剑光依旧以它所难以了解的笔触在飞舞着,它依稀觉得那名可恶的剑修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来稳定此地的灵气,以免闭关中的少女因灵气紊乱而功败垂成,这种居然与仇人目的一致的微妙感受,稍稍减轻了一些它对他的嫌恶之感。

        如果,那家伙能活着出来,哼,本座就勉为其难,不再找他麻烦便是!呼噜嗷呜了一声,高傲的将头扭到一边,心里却想:能做的本座都为你做了,你一定要活着出来,不然,本座就——

        它的念头突然被一阵震动所打断。

        封灵之网下,白茫茫的水雾骤然向内压缩,水雾汇聚成淡蓝色的水流,如一泓流动的水晶般在不知名的力量下飞速旋转着。

        呼噜又感到一阵震动,这心悸的震动来自它的内心,它神念一动,还未及反应,霜纹银网突然被陡然向四面八方喷涌的水流冲破。

        水流欢快的舞动着,如水玉凝成的飘带般自在的旋流,明月正升至中天,纯净的光华直落而下,将万千交织流转的水流映得熠熠生辉。

        呼噜张大嘴,两耳支楞,放大的瞳孔映出那如珠玉连绵的水幕,水幕骤然分开,少女徐步走向大猫,水光月光交映之下,一层朦胧如轻纱的辉光笼罩在她身上,她粲然一笑,那是呼噜看惯了的笑容,轻松中带着几分促狭之意,却又似乎多了一点什么它不甚明了的东西。

        慵懒的笑意在高微的眼中流转,她亲昵的拍拍呼噜的头,声音清澈如高山冰雪初融:“哎,久等了!”少女的手顺着大猫的脊背一溜撸到底,“好像瘦了呢,还是胖点有手感,毛也没以前软了,肉呼呼的多好呀!这些天你都没吃东西么?喂!想吃烤鱼么?”

        呼噜傲然扭头,嫌弃的抖动身躯弹落那只不老实的手:“嗷,愚蠢的人类!本座的体型一向完美,不要用你那低下的眼光来评价本座!”

        “好好好,呼噜最美了!来,再给我摸两把,哟,你洗澡了?怎么是湿的!”高微摸了一手水珠,顺手弹落,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便抬起头,看向天空。

        明月清辉中,卫朗御剑凌空,他的目光和高微的交汇在一起,这一次,少女没有移开她的视线。

        她惊喜的看着月色之中的男子,就像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样,那目光顺着他的额头,眼睛,鼻梁,嘴唇,下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来回审视,每多看一眼,目光中的欢喜便多增一分,仿佛世间再没有比他的脸更值得一看,也更令她着迷的事物。

        那热烈的目光让卫朗一愣,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那目光充满纯净的欢乐,令他不知怎地,也为那欢乐感染得微笑起来。

        隔着十多丈的距离,高微轻身而起,她刚刚筑基,尚未掌握遁光凌空的技巧,有些笨拙的在空中晃晃悠悠,一路有惊无险的冲到卫朗面前。

        只见那少女咧嘴一笑,细长的双眸中跃动着狂喜的火花,她突然双臂一展,将猝不及防的卫朗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看到脸了!看到脸了!啊啊啊,终于看到一张正常的脸了,太妙了!哇哈哈哈哈哈!”

        剑修被这一抱弄得哭笑不得,心道没听说哪个修士筑基之后会变成疯子啊?他好悬才按捺住性子,没提剑砍死这疯疯癫癫的家伙,只暗运护体灵力,将那哈哈大笑的少女猛地弹开。

        高微沉浸在脸盲症不药而愈的狂喜中,正“哈哈”得快活呢,突然被大力掀起,半空中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急坠,一时乐极生悲,手忙脚乱,灵力不继,四肢乱划,完全忘了自己已然筑基能飞了。

        “啊,呀呀呀呀——啊!”

        她一路惨叫着,像个秤砣般向刚刚才飞上来的地下湖中坠落。

        嘭的一声巨响,水花溅起一丈高。

        将刚才那一切尽收眼底的呼噜悲哀的把头扭向一边,心道:“愚蠢,愚蠢至极!还以为她筑基以后会聪明点呢,真是太丢人了,魂契到底怎么才能解除啊,本座受够了!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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