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在掌柜的颠三倒四的讲述中，顾之淇总算听明白了一点。
这客栈闹鬼了。这掌柜的想让顾之淇把他救出去。
“明白了明白了，你先放开我，冷静一下，现在没有鬼。”顾之淇拍了拍正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撒手的人，从刚才一堆话里勉强挑出他的姓名“……小、呃，小魏。”
“是韦，韦文逸。”吓得瑟瑟发抖的韦掌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活人，哪能轻易松手，只想着赶紧跑出去，结束这场噩梦。
“好，你先放开我……”顾之淇颇为无奈，身上带着一个大型挂件可没办法活动。
“求求你快把我带出去吧，这个鬼地方我一点都不想待着了。”韦掌柜继续鬼哭狼嚎。
外面狂风骤雪，这镇上就一家客栈，他们又能去哪里落脚呢？况且顾之淇来了这么一会儿，还没发现这里有什么异常。
看着明显不太冷静的年轻人，顾之淇眼睛一眨有了主意，突然压低了声线，“掌柜的，你有没有想过，这鬼魂掌控的领域……怎么会让活人进来呢？”
韦掌柜一愣，他缓缓抬起头，看见刚才还温和亲切的青年脸上的表情似乎变了变，笑容显得有些妖异，仔细看来，这人确实有点不正常，他在东关镇这些年没见过这样的人，苍白俊美僵硬冰冷不似活人……
恰逢此时，没关严的木门被夜间的狂风吹开，雪花飘了进来，吹熄了厅堂间的一盏蜡烛。
“啊！！！”
几日的惊惧侵袭而来，韦掌柜再也受不住这折磨，竟然‘嗷’的一声昏了过去。
顾之淇及时拎住了韦掌柜的后衣领，把人提溜了起来，叹了口气，他是想让这人冷静一下，没想把人冷静过头了。
不过这间客栈……顾之淇瞥了眼楼上，是有什么东西，但不是鬼。
说起来，经过现代社会唯物主义洗礼的顾之淇本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是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太离奇，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不全然是他所想象的样子。
但是到了这个世界后他也没有畏惧过鬼，这里哪个东西不比话本里的鬼怪可怕？况且以他现在的能力可以对妖魔鬼怪造成伤害，未知的东西会带给人恐惧，如果你能清楚明白的看见那些东西，将它们作为目标，有武器能削掉它们的血条，自然就不会害怕了。
更何况，顾之淇是有系统的。系统，这个可以将别人的人生量化成一个任务的存在，给了他一种超脱于这个世界的不真实感，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开了上帝视角，俯视着这一切，像是在看一本书，或是玩一个游戏，他只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又怎么会产生恐惧的感觉呢。
所以顾之淇毫不在意地关了门，拎起晕过去的掌柜，一步一步迈向那被形容的非常可怕的二楼。
二楼走廊的尽头处是一片黑暗，在角落里，顾之淇确实看到了一双眼睛，这大概就是掌柜的形容的“鬼”，这几天，这个东西一直在看着下面，看着韦掌柜。
黑暗里只能看见这么一双眼，那眼睛似乎没有睫毛，也不会眨眼，就那么一瞬不瞬盯着他，黑色无机质的瞳仁里没有任何波澜，那不是活人的眼睛。
顾之淇扬了扬手，从他手边开始，走廊上的灯被一盏一盏点亮。
那东西终于有了点反应，似乎有些畏光，多了些躲闪的模样，但是他退无可退，终于还是被灯光照亮了身形。
看到那东西的瞬间，顾之淇先瞥了眼自己旁边的韦掌柜，心想幸好他还没醒，要不就可能晕过去第二次了。
韦掌柜的感觉没错，这确实不是个人，也确实长着一双眼睛，估摸着这几天就一直驻扎在这间客栈的二楼看着他。
它的身体大概是个纸板，有点像是墓前祭祀的那种纸人，花花绿绿的衣服，红艳艳的嘴唇和脸蛋，盘着两个发髻，只是脸上唯独一双眼睛真实无比，显得与整体的画风格格不入，也更吓人了。
“你……”顾之淇手抬了起来，又顿了顿，他没感到这东西有敌意，甚至他还觉得这个纸人有点丑萌丑萌的。
小纸人怯生生地坐在地上，薄薄的纸手臂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他依旧直愣愣地盯着顾之淇，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怎么有点像小狗。顾之淇心里想，便问它：“你会说话吗？”
小纸人摇了摇头，它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嘴，那张嘴只是画在纸质面庞上的一抹红色，确实难以发出声音。
只不过这么一会儿，顾之淇就知道他眼前的东西是什么了。
顾之淇不知道该如何将他们分类，将其称为‘人’大概不太合适，但他们也不是完全的傀儡，有自己的思想，可以自己行动，甚至因为可以更换躯壳而在某些方面比人更有优势……顾之淇思索半天，心想这大概可以算是科幻小说里那种经过了图灵测试的机器人，虽然这个纸人的身体看起来脆弱不堪，但假以时日换个更为强大的机体，那他能发挥出的力量难以想象。
只不过这种东西若不是天地之间自然化成的，那必然是有人“制造”出了他，这点让人不寒而栗，若是有人真的能够赋予物件思想与智慧，那把他称为这个世界的造物主也不为过……
顾之淇的想法越来越跑偏，甚至陷入阴谋论的泥潭，只见小纸人拉了拉他的衣角才回过神来。
小纸人跑过来，蹭了蹭他的手指。
不知道为什么，小纸人并不害怕顾之淇，对他像是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顾之淇也不觉得这家伙是什么威胁，看样子他灵智刚开，如同一张白纸，性格尚未定型，若是有人教导未必会走上邪路。
就是这模样实在是太丑了。顾之淇原想摸摸它的头，手悬在半空还是停了下来，小纸人以为他不喜欢自己，却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便沮丧地垂下头，纸作的手臂也扭成一团。
“呃，你……”十级颜控选手顾之淇慢悠悠地张了口，问道：“你想不想换个样貌。”
“？”小纸人抬起头，似乎有些不解。虽然知道它没什么恶意，但这双黑漆漆的眼睛还是看的人心里发慌。
“虽然不知道你的主人是谁，或者说是谁把你造成这个样子的，不管怎么说，他的审美不太行。”顾之淇叹了口气，一边在自己的储物袋里挑挑拣拣，挑出一些能用的东西。
虽然有些词没听懂，小纸人还是捕捉到了“主人”“不行”几个关键词，有点不满地跳起来，挥舞着手臂提出抗议。
“倒是还挺护主的。”顾之淇嘀咕一句，突然有点羡慕小纸人的主人，他也想要一个这样全心全意对他的小家伙。
“我是为了让你更好看一些，省的出去随便走走就能吓到好几个人，看，那边不还晕着一个。”顾之淇抬起下巴，指了指还倒在一边的韦掌柜。
小纸人听了此话，也不再抗议，乖乖的任由顾之淇摆布。
虽然顾之淇不会这种“造人”的本领，但是给他换个外貌还不算什么难事，只见他将各种灵石法器堆到纸人的身体上，为他大概拼凑出了一个形状，然后双手覆盖其上，缓缓输入灵力，同时心中为他构建出具体的样貌。
这种术法相当于游戏中的自主捏人，需要在脑海中构筑出具体的细节才能反映到现实中，一番操作下来也颇费脑力。收手后，顾之淇久违的感到一种疲累。
原本粗糙的纸人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半人高的小孩，样貌冰雕玉琢，肤如白玉，头发乌黑，唇红齿白，看起来十分可爱。
就是……似乎有点眼熟？顾之淇总觉得有种微妙的既视感挥之不去。
“啊……哎？”小纸人张了张嘴，神色由茫然转为震惊，“我、我可、可以……”
“对，你可以说话了。”顾之淇淡定的帮他接上下一句话。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工程师，帮助小纸人造了一副新的躯壳，这个躯壳不会长大，也并非坚不可摧，只不过被损害后不会流血，露出的只会是构筑成他身体的那些灵石法宝。
“这样交谈起来才方便嘛。”顾之淇面对着他的作品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开始发问。
“说说吧，你是谁，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来这里装神弄鬼，想要害人提高修为？”
“我、我不是……”小纸人说话还有点磕磕绊绊的，似乎是急于解释，拽着顾之淇的衣袖，他怕顾之淇误会，一着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急得快要哭了。
顾之淇看了会儿，觉得很有意思，他知道小纸人并无害人的心思，毕竟在这世界混了这么多年，一点识人的功夫还是有的，况且面前是一个灵智刚开、宛如一张白纸的小家伙。
“你不想害人？”顾之淇问道。
小纸人连连点头。
“我要去邳山，找一块玉……”
顾之淇挑了挑眉：“玉？什么玉，邳山并不产玉，那里只有危险。”
小纸人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主人给我的任务，我只有找到这块清灵玉，才有资格留在他身边。”
清灵玉？那倒不是什么难得的法宝，顾之淇的洞府中就有，他走之前还给了谢郁行一些，助他日常修行，不过清灵玉产地并不在北方，派这个小纸人到这里来找，怕是这个主人本就有意抛弃。
顾之淇知道，像纸人这种生灵，一旦诞生于世就很难以寻常方式死亡，也许这个主人是怕麻烦就随意丢弃了它，毕竟这种造物会一直忠于主人，就算抛弃也惹不出什么事端……顾之淇想到了以前世界里抛弃宠物的人，不由得对小纸人多了几分怜悯，对它的主人又多了几分厌弃。
“我没想害人，前些天刚找到合适的身体，我观察他……”小纸人瞥了一眼躺在旁边的韦文逸说“是因为我想学习人的样子。”
“我想变成人。”小纸人抬头看着他，漆黑的双眼里似乎发出了光芒。
……
千里之外的太华派，谢郁行独自在屋中闭目打坐，他赋予纸人灵智自然与它有着特别的联系，此时放出神识，与它连接共感，能看到它所看到的，听到它所听到的，也能给纸人传递命令，可以在纸人不听话时将它销毁。
他知道邳山上凶险万分，他上次也是历经磨难才取回那把剑，后续功劳还被顾之淇夺了去，但这趟旅途也并不是一无所获，他寻到的那把剑，会认主。
他不知道顾之淇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一回的发展脉络与前世截然不同，他对这变化感到不安，但自己现在也无法抽身暗中跟随，便只能派出纸人作眼线。
纸人灵智已开，不能算作是他完全的傀儡，这点有好处也有坏处。
或许是那块暖玉的作用，纸人对顾之淇有种天然的亲近感，这种小动物般的依赖很容易夺得别人的好感，顾之淇也不例外。
谢郁行有些不明白，纸人心智单纯，最能反映别人的善恶，因此他没有下达别的命令，只是命它想办法跟在顾之淇身边就行。
他本以为顾之淇在见到纸人的第一眼就会打碎它，纸人是杀不死的，它可以附着到任意一块碎片上悄悄粘在顾之淇身上，不会被人发觉。
但是顾之淇并没有伤害纸人，反而给了它新的身体，对它温柔又亲和。纸人用蹩脚的借口留在顾之淇身边，与他同行，顾之淇竟然也都接受了。谢郁行能够感受到纸人感知的一切，似乎也体验到了顾之淇站在他对面，摸着他头的样子。
纸人不可抑制的对他产生了好感和依赖，这些谢郁行都能感受到。
正因为他能感受到，所以他不明白。
谢郁行切断了与纸人连接的神识，意识又回到了夕照峰空荡荡的房间里，明明这山上只少了一个人，却像是瞬间冷清下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只剩下他一个人孤身熬过这么漫长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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