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顾之淇刚在梦中回顾了一遍他两世的人生，所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谢郁行带着冷厉杀意的双眼，此时一睁眼看见的还是他，条件反射般的瑟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眼神。
“师妹，我……”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顾之淇皱着眉，按了按自己的咽部，这一动作牵扯起了全身的疼痛，他的身体仿佛一具没上油的老旧机械，每个关节都嘎吱作响。
旁边的一只手及时递上了茶杯，他抬起头又看到了谢郁行关切的表情。
“师父，先喝点水吧。”
顾之淇抿了抿嘴唇，还是将水接了过来。
“师兄慢点喝，你终于醒过来了，躺了都快一个月了，这次你身上的伤势太重，掌门出山请了晴雪谷的那位神医才将你救回来，我们都担心死了，轮流过来看你，不过还是郁行最辛苦，每天都来帮你喂药换纱布擦洗身体，也不忹你拼了命才将他从危险中带回来了……”江离大概是太激动了，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
顾之淇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又包容，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江离不知该怎样形容，原本滔滔不绝的话也不由得顿了一下。江离看着他的目光，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在顾之淇面前，她永远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一旁的少年音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江师叔，师父已经醒来了，是不是应该告知各位师叔和长老，邀神医过来看一看……”
江离回过神来忙应声道：“对对，需要赶紧让大家知道，嗯……郁行，你先在这里照看一下你师父，我一会儿就回来。”
还没等顾之淇说什么，江离就一溜烟的跑没了影，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上前世里叛出师门的那段时间，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的这个小师妹了，经过原世界的一系列事变，发现了一直敬仰的师兄的人渣真面目，担负起振兴门派的重担，江离在故事的最后也成长了不少，变得成熟内敛，现在这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让人有些怀念。
顾之淇一直把江离看作自己的妹妹，如果可以的话，这一次他不想再伤害江离的感情了。
“师父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清朗的声音响起，提醒着顾之淇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大活人。
这家伙怎么一直阴魂不散的，真晦气……顾之淇心里想着，虽然知道这是上一世的、还没有与自己反目的谢郁行，但是这毕竟是杀死他的人，他还不能心无芥蒂的面对他。
正好嗓子痛，顾之淇也懒得开口，只是摇了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往门口抬了抬下巴，然后就闭上了眼。赶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
身边似乎没了声音，装着装着，顾之淇真的生出了些许困意，就在他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的时候，一股冰凉的触感拂过他的脖颈，顾之淇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迅速伸出手一拍，清脆的声音在室内回响，眼前是谢郁行拿着湿手帕一脸无措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顾之淇嘶哑的声音中透着不悦。
“师父……”谢郁行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不大的少年藏不住心事，心里想的什么在脸上看得清清楚楚。
“师父一向喜净，但被梦魇缠身时难免会出些汗，这些天一直都是我来帮师父擦洗，我想着一会儿神医来了也要换药，不如我先帮师父整理一下……”
顾之淇突然明白过来，这小子大概是在照顾他的面子，晴雪谷的神医是位美女，脏兮兮的见人确实不太好。
他看见谢郁行悄悄将手往背后藏了藏，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刚才应激反应之下没收住力气，清脆的声音在整个屋子里回响，想也知道应该打得挺疼的。
“你过来。”顾之淇说道。
谢郁行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怯怯的，还带着一点失落，大概是以为自己又会被教训，往前挪步的同时头又埋得更低了一些。
顾之淇看着眼前跟鸵鸟一样的小孩，不由得反思了一下，自己以前对谢郁行是有多差，才能把他吓到这种地步。
“你……咳，手伸出来。”
谢郁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白皙的手背上果然红了一片，顾之淇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少年的手冰凉，温度比他还要低些。
“我刚才不太清醒，反应有些大，抱歉。”顾之淇认真地说道。
“啊？不、不会！”谢郁行平生第一次收到师父的道歉，神情似乎有些不安，“是弟子唐突了，没考虑到师父刚醒来就擅自……”
或许是因为这时候谢郁行还没长开，也或许是因为他此时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顾之淇无法将他与上辈子那个冷漠无情的杀神联系起来，心里的厌恶居然也淡化了不少。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顾之淇问道。
“我还好，医生说没什么大毛病，多亏了师父，要不然徒儿真的要丧身于兽口……师父的一身伤也是因为我才……”谢郁行的语气愧疚，反手紧紧握住了顾之淇的手。
“好了，我没事。”顾之淇安慰道，想抽出手却没抽出来。
“都是徒儿的错，是我太弱才连累了师父……”谢郁行的眼圈泛着红，越说越自责。
“怎么还哭起来了。”顾之淇无奈地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谢郁行的头发，少年的发丝触感极好，像是一只小动物，顾之淇忍不住多揉了几下。
“师父……”谢郁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咳，”顾之淇收回手，一本正经地说，“这怎么会是你的错，谁也不知道那里会突然出现妖王。”
“那里虽然有妖兽活动，但一直以来也没出过什么问题，这次怎么会有妖王出现呢，此事还需调查一番……”谢郁行满脸疑惑。
顾之淇听到他的话，装作一脸平静掩饰他的心虚，“嗯，这件事我会亲自去查，你不必再插手了。”
“可是，我想知道这背后的原因，也想知道谁害的师父受伤。”谢郁行一片赤诚，语气让人很难拒绝。
这背后的推手就躺在你面前……顾之淇默默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若是调查到了真相自会告诉你，说起来，过几天就要门派大比了，之前你报了名，现在身体如何，若是撑不住的话还是早早放弃为好。”
他这个徒弟年纪虽小，脾气却犟，能吃苦能忍痛，绝不轻言放弃，平心而论，顾之淇其实蛮欣赏这种性格的人，若不是因为系统交付给他的任务，他大概会真的与这个徒弟交心。
此时话一出口，谢郁行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师父放心，我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最近的功课也没有拉下，这次一定会拔得头筹，绝不让师父丢脸。”
就算平时装的再怎么成熟，果然还是小孩子啊，顾之淇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了笑，“师父的脸也不是这么容易丢的，你就算拿了最后也不会怎么样，总还是身体重要。”
谢郁行愣了一下，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了门外的隐约的声响。
“大概是师妹他们来了吧，你……还不放手，被外人看到可要笑话你了。”顾之淇晃了晃他还被谢郁行紧紧攥着的手，提醒他道。
“啊，好的！”谢郁行听了，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立马松开了手。
“一会儿我同他们说些事，你先回去吧。”
“是。”
“等会儿。”顾之淇又叫住了他，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旁边，“那边架子上有枚戒指，上面嵌着颗焰山暖玉，不值什么钱但拿来保暖还成，你且拿去吧。”
谢郁行本能的想要推辞：“没关系的，师父，我不冷的。”
旁边传来了一声嗤笑，谢郁行转头看去，只见顾之淇懒洋洋地靠在床头，如墨的长发披在背后，衬得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无血色，原本半垂着的眼皮一抬，眸中生出了促狭笑意，倒显得这张病态的脸生动了不少。
“得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啊，为了看着帅点宁可冻死也不愿意穿臃肿的冬装，我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顾之淇又说：“不过现在已然入冬，山上只会更冷，你修行还差点气候，还没到不畏寒暑的地步，带着总没坏处。”
话说到这里，谢郁行也不好拒绝，只得乖巧回道：“……好，谢谢师父的关心。”
出了顾之淇的住处后，谢郁行才将那枚戒指拿出来仔细瞧了瞧，目光闪过一丝探究。那枚“不值钱”的戒指静静躺在他手心，散发着一股暖意。精巧的银丝掐边包裹住一块小巧圆润的玉石，焰山上的火焰常年不灭，其中生出的玉石也十分珍贵，往往在最滚烫的岩壁旁才能发现一小块。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在山下大概只有作为王室贡品才能得到一点，也不知顾之淇的这块是从哪儿得来的。
顾之淇不知道的是，在他昏睡的一个月内，谢郁行进步飞快，凭着自己前世的记忆已然突破早前的境界，身体强壮了不少，外界寒暑对他已无影响。
至于手脚冰凉不过是他一直以来的体质作祟，谢郁行的体温一直偏低，整个人像是一直被困在寒冷的冬天，不过他也早就习惯了这点，就算后来功体大乘，也没想着改变什么。
谢郁行将那枚戒指套到手上，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那枚戒指正巧贴合到了他左手食指上，随即一直前所未有的温暖如潮水般将他包裹起来，明明山上寒风凛冽，他却如同置身于春日的暖阳下。
谢郁行回望一眼顾之淇的住处，不算大的院子掩于风雪下，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他上辈子恨极了顾之淇，在他死后从未踏足过这里。顾之淇的恶行被揭露后，其在云华派的住处也被视为魔窟，令人避之不及，不过几年就变成了一座废墟。
谢郁行看着手上的戒指，眼中闪过一抹讥讽，他上一世就是信了这些小恩小惠，最后才会被骗得那么惨。他缓缓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已不见动摇之色，他将戒指摘下收进怀里，刺骨的寒风又浸透了他的身体，温暖褪去后的寒冷似乎让人更加煎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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