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章 孤掌难鸣

在偏远的黄岗山里，居然能遇到桃林里的少年，夏红豆躺在洒满枚瑰花瓣的浴桶里，兴奋得脸颊菲红。

        “嫣然，帮我拿一面镜子来。”她并没有一边洗澡一边照镜子的习惯，但今日她就是想看一看自己的脸，想知道自己是否青丝红颜，是否如花娇艳。

        一个长相妩媚、体态玲珑的少女拖着绣花布鞋、扭着纤细的腰肢，绕过屏风走进来。她递上一面镜子的同时又递上一记白眼，“洗澡还要照镜子，身子长麻疯了？”

        夏红豆的纤纤玉手屈起，弹飞一片枚瑰花瓣。

        花瓣糊在少女的樱桃小口上，竟发出“扑”的一声闷响，少女痛呼一声，像只猫似地窜了出去，逗得夏红豆朗笑连连。

        洗好澡后，夏红豆穿着中衣，披着风衣走出来。

        嫣然嘟着微微肿起的双唇，过来帮她擦着湿发。

        夏红豆斜了她一眼，“还没睡？”

        “我不是得侍候你吗？”

        夏红豆的母亲原来是侯门大丫头，嫣然的母亲则是侍候夏红豆母亲的小丫头。当年夏红豆的母亲被掳上山后，嫣然的母亲也被一并捎上，继续侍候旧主。这层关系延续至今，嫣然是夏红豆的丫头。只不过嫣然的母亲早逝，夏红豆的母亲将她收为义女。所以嫣然还是夏红豆的义妹。

        “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嫣然一身的懒筋，夏红豆可不相信她会有这心思。

        嫣然翻了个白眼，“有件事我得说与你听，你整日里折腾招安的事，可是把二头领和三头领惹恼了。”

        “他们为何恼了？”

        嫣然有些不耐烦地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自从干爹去世后，他们为了争大头领的位置打死打伤两百多人，最后山民们厌烦了，不想再打了，他们才各让一步便宜了你。他们打得那么辛苦不就是想大权在握，快活渡日吗？他们哪里肯归顺朝廷，受人管束？”

        “倒也是。”夏红豆敷衍道。

        “你不知道，二头领专程派人去京城给八头领送礼，想要拉拢他；三头领则朝二伢子的爹使劲，想把二伢子收归麾下。在山寨里你统共就这么两个心腹，如若他们叛了你，你还当个什么大头领？”

        八头领名叫黄天，自幼与夏红豆亲厚，由夏红豆提为八头领。现在黄天管着山寨在外边的生意，自然也协助夏红豆寻求招安，是山寨里大头领之下的十四个头领中，夏红豆唯一的心腹。二伢子是山寨盐库的主管，虽然他不是头领，但盐库重大，二伢子的权责却也不小。

        夏红豆淡淡地说：“我并不怕他们。”

        “啧啧！”嫣然将布巾顶在手指上转，“你虽然有着大头领的名号，但二头领薛权不仅自己有一大批死忠，原来支持他爹的老人也算他的死忠，山寨里有一半的大权都握在他手里。至于三头领蔡威就更不必说了，他在干爹管着山寨时就是十二头领了，树大根深。而且他们家亲戚多如狗，老乡多如鸡，撒得整个山寨哪哪都是，他若想撇开你，你到哪里说理去？”

        “也是噢！”林挽春倾身凑到镜子前，仔细地端详自己的脸，并满意地点点头。

        “所以你还是顺着他们，早早挑个男人成亲，回家相夫教子的好。虽然你说话再没人肯听，但只要大头领的名号还在，安稳富裕总还是有保证的。”

        夏红豆靠回椅背上，“你的意思是我把权力让出去，由着他们抢得死去活来，反正又不关我的事，是吗？”

        “自然。”

        “嗯……我会考虑的。”

        第二天，夏红豆挎着一竹篮的药丸出门去了。她住在山寨小镇的中心，在她的居所周围错落有致的建着八十八个小院，住着黄岗山寨自她以下的其他头领、小头领和主管，形成一个八阵图。这个阵法曾两度打败江西官府的围剿，使得黄岗山寨愈发壮大，直到官府觉得他们虽占山为王，但世外别居且并未为祸一方，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得以消除战事，平安渡日。

        虽如此，夏红豆仍然想要归顺朝延，带着山民出山，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因为官府不清剿他们，是以他们困居深山为代价的。如此一来，山寨中九成半的男子都无法娶妻生子，百年之后再无黄岗山寨。所以他们必须走出去，与良民一样耕种、从工、经商、科考，与外面的女子通婚，繁衍生息。

        如果忽略山寨不时发生的大械斗，这里的生活可说是平静而详和。小镇上有多棵参天大树，还有各种果树，几乎每日每棵树下都聚着众多喝茶、喝酒、下棋、打马吊的男人，插科打浑、言笑晏晏。偶有大姑娘、小媳妇路过立即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直到再也看不见，才会流着口水相互取笑、议论纷纷。

        小镇之外是连绵不断的山脉，山脉间座落着二十八个村屯，村屯中鸡犬相闻，农田里稻花飘香、茶树青青，山民们耕种劳碌，不提起没人会想到他们是土匪。

        “红豆来了？”看到她，韦老爹从屋里迎出来。

        “来了。韦老爹，你的胃可好些了？”夏红豆扯过一张小凳子，坐下来与韦老爹拉家常。韦老爹是安徽绿营的老兵，打仗折了一条腿后退伍回乡。那年恰逢黄河水患，韦家的屋舍、农田被尽数冲毁。他听说爹爹拉起山头，就带着媳妇前来投靠。爹爹没有嫌弃他无用，收归麾下，给予照拂。

        “还那样。”韦老爹叹了一口气，当兵的有几个人没胃病？山寨里草药不足，大多靠在外的兄弟购买后送进来，大头领颇为懂事，两度出山，都给他们这些老人捎带药丸回来。

        夏红豆从篮子里拿出十余瓶药丸，“韦老爹，我上次从京里大药堂带回来的药丸，就剩这些了。先紧着你们这些老绿营，至于后来入伙的人，就顾不上了。”

        韦老爹紧紧地握着一瓶药，口里连连道谢，“还是大头领惦着我们这些老东西，我回头就给老兄弟们送去，谢谢了！”

        夏红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韦老爹，我想招安。”

        韦老爹微微一怔点起烟锅，低着头“巴哒巴哒”地抽起来。

        见韦老爹不说话，夏红豆轻言细语地讲道理：“虽说咱们是土匪，但土匪也是人，也想有妻、有儿、有家、有业，再困在这山窝窝里，过不了多久山寨就要断根了。”

        韦老爹放下烟锅，笑出满脸折子一口黄牙，“你们年轻人招安吧！我们这些老东西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就不动换了。”

        夏红豆尴尬地笑了一下，又拉了几句家常后，走了。嫣然说得不错，她虽是老头领的独生女，但在悍匪云集的山寨里，大家只信奉强者，想要别人听令于她，还是得用拳头说话。

        落寞地走到小镇后面的学堂附近，夏红豆看到蔡威和薛权在树下划拳。她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昔日，这二人为了争夺头把交椅打得天昏地暗，蔡威的拥趸死伤逾百，连小儿子也折了。薛权一方死伤的人虽只有蔡威一方的半数，但薛权的媳妇险些丧生于乱刀之下，现今满身伤痕，还落下多种病根。那时候这二人每日想的就是怎么弄死对方。但自从她当上大头领，为了限制她的权力，这两个人倒是虚以委蛇，变得有争斗、有和合作起来。

        “蔡叔，薛大哥。”夏红豆走上前打招呼。

        见到夏红豆，蔡威的三角吊梢眼放出金光，方长的马脸也努力挤出喜气，“红豆，蔡叔听说你昨日亲自抓了一个少年上山，刚才我和薛权专门去看了，还真是俊俏。哈哈……自古嫦娥爱少年，不怪我和薛权给你挑的女婿你瞧不上！”

        夏红豆但笑不语。

        大圆脸上布满络腮胡的薛权打蛇随棍上，他有力的大手用力一挥，朗声说道：“大头领成亲是大喜事！必须摆三天流水席，还唱个三天的大戏，办得热热闹闹的。”

        夏红豆背着手轻笑一声说：“多谢蔡叔和薛大哥的好意，不过当年我娘专门说过，我择婿不仅要看相貌，还要看性情和品德。”

        薛权说：“这个你放心，读书人都讲道理，当压寨女婿最好不过。”

        夏红豆沉默不语。

        蔡威说：“你若不信，我们陪着你一起去看，你定能感受到何为斯文有礼、何为温柔体贴。”

        薛权生怕夏红豆不去，拍着她的肩膀说：“走走走，一起去！”

        夏红豆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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