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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帝师大人重掌朝政,萧庭顺利登基,翰林大儒们见帝师出山,纷纷觉得腾亭有望,不再自刎闹事。

        所有人各得其所,皆大欢喜。朝堂以一种新的方式正常运转了起来。

        唯独有一人黯然退出了这全新的舞台。

        傅衡峄。

        他的摄政王之位被帝师取代,而涉及朝政之事现全由帝师亲自处理。所以他现在空有相国的名头,却无相国的实权,宛若一个空壳子般。

        不仅如此,连北军统领一职也被罢免,交由李威言和金洪鸣一同担任。

        而令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的是,这条罢黜令并非出自萧庭,而是出自帝师大人。

        本来是赋予重望的得意门生,如今却亲手夺取他全部的职权。

        没有人知道帝师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庞扬却略知其中缘由。

        在逼退萧燃叛军之后,傅衡峄只身回到凤都城,被帝师大人连夜叫进宫去。当夜,他在帝师房间内待了整整两个时辰。

        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屋内有瓷罐摔碎的声音。

        两个时辰后,房门打开,傅衡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从那天起,帝师再没有召见过他。而再次提到他时,便只有今早上那条废黜令了。

        得知帝师下了这条令,庞扬连忙去太极殿门口等傅衡峄下朝,问明缘由。可没等到他下朝,却在门口遇到了陈璧月。

        她泪眼婆娑的跪倒在庞扬面前,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庞将军,求你杀了陆烟宁!”

        他不明就里,先将她扶起,忙问怎么了。

        “庞将军不知道吗?峄哥哥被夺取了全部职权!”

        庞扬看着大殿内仍然剑拔弩张的态势,点了点头:“我刚得知,所以急忙赶来。可这和陆姑娘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她,峄哥哥才被罢黜的!!”她失声叫出来。

        庞扬连忙将她拉至一旁,安慰道:“我知道陆姑娘在暗中扶持长公主上位,与傅兄政见不合。可据我所知,这罢黜件事却完全是帝师大人的意思,陆姑娘并未牵扯其中。”

        “不!”她拼命摇头:“陆烟宁三番五次搅动朝局,帝师大人已起杀心。他让峄哥哥杀了陆烟宁,可峄哥哥死活不肯。帝师一怒之下,将他的全部职权剥夺而去,让他去悬春谷静闭修心。若他回来还不肯杀陆烟宁,那他连相国之位也保不住了!”

        庞扬大惊失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将军你一定得帮帮他!如果陆烟宁不死,那他这一辈子就毁了!!”她苦苦哀求道。

        庞扬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一路上脑子里都是陈璧月的这句话。

        他回到家中却恰好见陆烟宁与他夫人孩子正说笑,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好久没见,听说你差点连相国之位都保不住了?”陆烟宁从秋千上跳下来,笑眯眯的说到:“要不要我帮帮你啊?”

        傅衡峄看着她灿烂的笑容,迅速忘记了刚刚朝堂上的不快,淡淡轻笑:“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随后,他又似想起什么,正色道:“你烧了襄梦楼,九阁阁主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你自己在凤都一定要小心。若有事情,便去找相国府帮忙。”

        陆烟宁听他这话说得奇怪,就好像他要离开似的。

        “你要离开凤都了吗?”

        傅衡峄点点头:“我要去悬春谷待一段时日,下午就启程。”他看向庞扬,又把目光重落回陆烟宁身上:“本来是想来庞扬这里托他向你道别,没想到你也在。”

        “悬春谷?”陆烟宁不明白。

        “我舅公生病了,我去看看他。”他只是简单的说到。

        傅衡峄的舅公是悬春谷第一大神医贺江。他一生未婚,潜心研习医术。他晚年间独创换心之术,让濒临死亡的人起死回生,令天下人惊叹。

        傅衡峄儿时曾跟着贺江在悬春谷学医,其医术皆得贺神医真传,成为悬春谷首屈一指的弟子。

        陆烟宁点点头,笑道:“等你回来,说不定我已经找到九阁主人了。到时候我定将他绳之以法,亲自送到相国大人府上!”

        将军府的杏花被风吹的摇摆起来,花瓣落了满地,空气里都是杏花的芳香。

        傅衡峄低头微笑:“好。”

        他又向庞扬叮嘱了几句,便就此告别。

        庞扬送他离开,送到门口,他欲言又止:“大人……“

        傅衡峄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一笑:“没事。”

        他那样的云淡风轻,哪怕三十载寒窗苦读和步步维艰已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庞扬长长的叹了口气。

        傅衡峄没有带任何的仆从,孤身一人向西南方向而去。

        路过十里长亭的时候,发现顾兰齐正等着他。

        “我都听说了。”顾兰齐将茶递给他。

        “我一直以为你会做一辈子相国。”

        “哪有什么一辈子的事。”傅衡峄接过茶笑道。

        “帝师年纪已大,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他说道:“滕亭不能没有你。”

        “此去悬春谷不止是看望你舅公吧?帝师可是让你去静心?”

        傅衡峄没说话,只是淡淡一笑,果然九阁想知道的事情,没有人能瞒住。

        “也好。”他一口饮进:“你去悬春谷静静心,好好想想你自己一生的抱负、滕亭的天下和陆烟宁一条性命比起来,到底哪个更重要?”

        半晌,傅衡峄才道:“你也觉得我应该杀她?”

        “或许她不该死。”顾兰齐思考良久,慎重的说道:“但她死了,对所有人都好。”

        “对你也好。”他补充道。

        傅衡峄心中莫名的绞痛。

        “她太聪明了。她的聪明会害死她的。即使你不动手,也会有别人动手。难道你想护着她一辈子?你能护她一辈子吗?还是说,你想浪费自己的一生去护她一辈子?”顾兰齐接连发问。

        傅衡峄再度沉默。

        “可我分不清了,兰齐。”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着痛苦。

        “什……“顾兰齐皱着眉头刚开口发问,随即立刻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饮进最后一杯酒,看着他拿起剑驾马离去。

        西南方向郁郁葱葱幽深的林中,他的马蹄声回荡在空中。

        顾兰齐脑海里不断想起傅衡峄第一次带陆烟宁来砺光阁的那个夜晚。

        【她古灵精怪,又正值妙龄,你留这样的姑娘在身边,到底是想用她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你分得清吗?】

        【可我分不清了,兰齐】

        ········

        悬春谷坐落在西南深林里的大峡谷中。

        谷中到处种着药材,郁郁葱葱,宛若世外桃源。

        谷里的年轻弟子见到贵公子模样的人来谷,一边错愕于此人的容貌,一边红着脸问他要见哪位医师,瞧什么病?

        一个青衣长发的女子拍了拍那年轻弟子的头,欢喜的说道:“笨蛋,这位是师兄。就是在凤都城做相爷的师兄。”

        年轻弟子恍然大悟,连忙向傅衡峄问好。

        那女子也笑盈盈的向他一拜:“师兄安好。”

        “你是?”他将马绳递给年轻弟子。

        “她是宋师姐,也是师父亲传弟子。”年轻弟子忙道。

        青衣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柔声道:“我叫宋泠,是清泙二十七年被师父收为弟子的,师兄应当是没见过我的。”

        “清泙二十七年…那时我已离开悬春谷,大概是没见过。”傅衡峄点头道:“既如此,师妹是如何一眼便识得我?”

        “相爷师兄的大名全谷都知道!宋姐姐屋里还有一副相爷师兄的画像呢!她可宝贝了!”年轻弟子激动地说到。

        “好啦,你赶紧去绑马。绑完马去抄药方子,别整日无所事事,竟乱说话。”宋泠急忙道。

        “我又没说错。”年轻弟子委屈的嘟囔着,牵着马离去。

        看着他离去,宋泠道:“师兄随我去看看师父吧。”

        “他怎么样?”

        “之前不大好,一直昏睡着。这几日听说你要来,倒是精神了好多,半夜还起来特地吩咐让我今日来这里迎你。”

        傅衡峄点点头:“有劳了。”

        进到舅公的屋内,看到他躺在竹躺椅上,见傅衡峄进来,迟缓的想坐起来。可反复起身还是无法坐起,傅衡峄快步上前将他扶起来。

        “峄儿……你来了……”他艰难的开口。

        “舅公,是我。”他一边应和,一边将手随意搭在他的脉上。

        “你不必搭脉了,我已经好许多了。”

        他将他的手推开。

        贺江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宋泠觉得师父从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他们讲起从前的事情,讲起傅衡峄的祖母,也就是他的妹妹,又讲起傅衡峄在凤都的生活。

        他听说傅衡峄已经成亲很是高兴,忙叫宋泠将柜子里的一只木头雕刻的小兔子递给他。

        “这是你祖母小时候我给她做的。她很喜欢。”贺江突然咳嗽起来。

        一阵急咳后,他才接着说:“原来的那个在她嫁去傅家的路上弄丢了,我便重新雕刻了一个,可……可一直没有机会给她。”

        他小心翼翼的将木兔子放在傅衡峄手里。

        “送给你的妻子或者将来的孩子。”

        傅衡峄看着手中的木雕,那兔子被雕刻的惟妙惟肖,但有棱角的地方却全被磨的精光,想必是雕刻者拿在手里看了许多许多遍。

        他听从的将木雕收起来。

        他们又一起聊了很久,傅衡峄向他解释如今的政局,却唯独没有提起自己被罢黜之事,唯恐怕他过于忧心而病症加剧。

        他们聊到了天色下沉。宋泠端来一些热乎乎的饭菜,傅衡峄亲自服侍着舅公食下。

        贺江吃了点东西,他的眼睛不由自主闭起来。

        傅衡峄以为他要休息了,于是将他扶至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可当他起身要走时,贺江又拉住了他。

        贺江闭着眼睛,又开口讲起那尘封许久的往事。

        他已经不大能说清楚话了,但他还是坚持着表述。

        夜色深沉,一轮孤月挂在寂静的悬春谷之上,年迈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从亮着孤灯的木屋中传出。

        傅衡峄静静的听着。

        他说他早就知道自己其实并非是贺家的亲生儿子,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傅衡峄的祖母。

        那个喜欢兔子的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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