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凤都的冬日冷得彻骨，陆烟宁握着暖炉在屋里看着院落中的凤凰玉树。昨夜下的雨和雪将树上那琉璃叶片洗刷得更加透亮。
“这玉树当真是世间极品！”她昂着头感叹道。
萧庭看着陆烟宁悠闲自得的身影，全然不像昨晚被傅衡峄举全部之力刺杀过的样子。
她清浅一笑，不由有些佩服，起码如果昨晚遭遇刺杀的是自己，恐怕现在没有什么好心情欣赏什么凤凰玉树。
“傅衡峄如此大动干戈的杀你，难保不会继续对你出手。你这几日还是待在宫里比较安全一些。”她说道。
陆烟宁回头一笑：“殿下放心，凭他那点实力还杀不了我。”
附龙营和泽骑虽然只是相府卫兵，但其作战实力在傅衡峄的训练之下远比禁卫军还要厉害。然而如此两只劲旅在陆烟宁嘴中却只是【那点实力】，若是这话被傅小相国听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生闷气。
萧庭一想到这位小相国那俊朗的脸上满是怒气就忍不住想笑。
“不过话说回来……”她说道：“傅衡峄既然知道了那训蛇曲的事情，恐怕如今也猜到本宫这里了，你打算怎么办？
陆烟宁道:“殿下不必担心。我所奏的那首训蛇曲早在我上无极殿之前便已交由鸿胪府以及太乐府层层审查，如今这曲有了问题，朝中大小官员都脱不了干系。谁都不愿牵扯进这弑君一案，又怎么会任由傅衡峄将此事在捅出来呢？”
“况且，我在教那侍卫时一直带着帷帽，他不曾看到我的脸，又如何作证？难道仅凭一身红衣便要定罪于我？更何况训蛇之曲早已失传，这世上还知道此曲的人不过一二，傅衡峄空口无凭，只靠一些传说便将我定罪，未免过于轻率。”陆烟宁自信一笑：“所以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我就是凶手，所以才越过廷尉府，用自己的私卫来杀我。”
她三言两语便将傅衡峄的处境讲得明明白白，萧庭心中叹服，然后长舒一口气：“原来你早有对策！那看来昨晚本宫是白忙活了一趟。”
“嗯？”陆烟宁笑着抬头：“殿下昨晚在忙什么？”
“还不是怕傅衡峄拿那个侍从做文章，于是昨晚本宫便让人将他灭了口。”萧庭轻描淡写的说道。
陆烟宁一愣，半晌后才皮笑肉不笑的应承道：“斩草除根，也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宫女来报宇文钊请见。萧庭轻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进来。
很快，宇文钊便出现在殿内。
他个头很高，身型魁梧，满脸横肉，一笑起来，整个五官都堆在一起。看到萧庭，先行一礼，随后谄笑道：“多年未见，殿下身姿更显绰约，真不愧当世第一美人啊！”
萧庭看了他一眼，想到陆烟宁形容他【蠢笨如猪】实在贴切，不由轻蔑的一笑。
不过眼下还需要他手中的兵权，倒是不得不说些场面话。
“将军愿意来助本宫一臂之力，可见虽然多年未见，将军审时度势的功夫可是丝毫未减。”
“殿下用了一条蟒蛇便轻易使得那皇位易了主，这样的雷霆手段实在为末将敬佩。殿下信中早已将事情严明，末将哪能不赶紧前来，以求能追随殿下，助成就大业。只是还望殿下功成之日，莫忘了信中之诺。”宇文钊鞠躬。
“那是自然。”萧庭说道：“不过，谋划了整个弑君案的人可不是本宫。”她幽幽一小，纤纤玉手指向陆烟宁：“是她。”
宇文钊看着眼前这个还是一脸少女般清纯模样的小姑娘，半信半疑问道：“整个弑君案都是你做的？”
“见过宇文将军。”陆烟宁微屈膝道。
他忍不住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又砸砸嘴，像看着一盘山珍海味一般，品味道：“年纪不大手段倒是够毒，虽艳丽不足，但清秀有余，别有一番风味啊！”
陆烟宁默不作声，抬头对上他玩味的眼神，莫名想起小时候见过的一种叫“刺角瓜”的西域水果。黄黑色的外皮上长满了茎刺，里面是绿色的裹着白色种子的汁液。那绿色汁液格外粘稠，一不小心就糊的满手，然后整只手都散发出一股怪异的气味。
儿时的陆烟宁第一次见到这种水果的时候，便吓得躲在父亲的身后，她觉得那水果是妖魔的宠物。白天的时候按兵不动，晚上便会有绿色的带着粘液的虫子从那果子中爬出来，爬上你的床，爬进你的嘴里。
想想就恶心。
于是她不自然的又把头低了下去。
宇文钊好色，凤都城皆知。
二十岁时家中光侧室就有数十人，后来人到中年反而更是肆无忌惮，四处包养外室，人数之多怕是连宇文钊自己也数不清。而他如此放肆，凭的就是那「宇文」二字。
宇文家执掌南军已有两百年了，自腾亭建国起，从未易主。
这期间，宇文一族带领南军经历过「南溪之乱」这样一打就是五十年的战事，也经历过饥荒水患，匪徒横行的年代，再到现在的安稳和富饶，无论境况好与坏，宇文家带领的南军自奉命镇守南方以来，从不曾丢失过一块土地，□□如宏伟山脉般镇守南方。
而这两百年来的荣辱与共，早已将宇文一脉深深嵌入了南军的骨血之中，成为南军不可或缺的脊梁。所以很多人称南军为「宇文军」也是这个原因。
纷乱的战事与灾祸使得宇文一脉传至今日只剩宇文钊一个独子。
宇文钊十八岁的时候，父母被盗匪报复杀害，家中只剩老祖母与他二人。宇文老妇人年轻时在战场上抗击敌军时被射瞎了双眼，从此目不能视。于是执掌南军的重担落在了宇文钊身上。
年纪轻轻便大权独揽，宇文钊更是不可一世。恰逢这几十年来南方一直安稳如常，于是他索性从军营搬回凤都，从此过着风流潇洒的日子。
“弑君案既已了，宇文将军也愿助本宫一臂之力，不如来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计划。”长公主转身坐在一张凤椅之上，媚眼如飞，神色自若的说道。
“下一步？自然就是登基了呗！”宇文钊上前一步抢道：“殿下放心，此事大可交给我来办。我宇文家与朝中数位老臣都是累世的交情，只要稍微打点打点，待群臣商议继位人选之日，必然全力为殿下主张。”
长公主点点头：“你宇文家在朝中结交的人不在少数，到时候自然得仰仗将军。”她迟疑片刻，又说道：“但本宫更担心的是本宫那两个急匆匆从封地赶来的兄弟。”
“你们想必也都知道，四哥带了一万铁骑正往凤都赶来，说什么国主被贼人所害，要千里勤王。”她呵笑一声，嘲讽道：“王都没了，勤什么王？不过是借口。”
她口中的四哥正是长颐王萧燃。
陆烟宁听说过此人，据说他曾任北军统领，功绩极为显赫，只要他出征，几乎没有败仗，敌人一听他大名便闻风丧胆。
然而敌人惧他倒不全是为他用兵如神，更是因他性格极其残暴。他曾在一次战后，怒杀敌方三万俘虏，引得天下议论纷纷，先王很是不满，所以当即撤了他的职，将他发配长颐。
长颐地处干旱之地，常年颗粒无收，当地百姓早就流离失所，有的甚至还自立为王起兵造反，他这些年不但没捞着一点油水，反而时时处于动荡不安的生活中。
“萧燃一介莽夫，不足为虑！况且他虽是一悍将，但手下无兵，整个长颐的人加起来不过五万余人，能为他所用上阵杀敌的撑死也就三万，而我整个南军五十万之众，粮草齐备，任他如何也翻不出天去，殿下不必忧心！”宇文钊信誓旦旦的说。
“剩下的厉阳王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厉阳王萧蒙，不过一个花甲老头，听说最近几年都在家里逗孙子呢，哪会有什么夺嫡的心思！更何况我早就派探子打探过，他在厉阳并未屯兵，长公主大可不必担心。”宇文钊越说越激动，言辞不顾，渐渐放肆起来。
长公主不语，凝神思考着他的话，然后慢慢将目光移向陆烟宁，似是在询问她的意见，陆烟宁立刻心领神会，只见她气定神闲，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觉得不妥。”
“不妥？有什么不妥？”宇文钊颇为不满，半笑半怒的说道：“小姑娘，本将军和这些藩王们打交道的时候，只怕你还在娘胎里呢，又能知道什么？”
陆烟宁嘴角微微冷笑，不屑又漠然，她看也不看宇文钊一眼，说道：“先说长颐王萧燃。长颐的确荒蛮之地，可用之人寥寥。但长颐王这次带了一万人马直奔凤都而来，完全不顾先祖定下的「藩王不得带兵入都」的规矩。他势头这样猛，定然是铁了心来夺权的。而他这些年过了那么多苦日子，好容易有了翻身的机会，只怕是要破釜沉舟，不死不休了。”
宇文钊听后不以为然，他不屑的一笑，讽道：“这就是陆姑娘高见吗？”
陆烟宁没有理他，继续说道：“再说厉阳王。当年夺嫡大战，厉阳王身为嫡长子，本是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人选。但最后先王还是把王位传给了陛下，先王临行前心中有愧，特招厉阳王前来，除了封地厉阳之外，还另让他在整个腾亭随意选一块地方，另做为他的属地。”她声音冰冷而有力，突然转向宇文钊，说道：“宇文将军，你知道厉阳王要了什么地方吗？”
宇文钊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半久才憋出了一句：“好像是什么县？哎，反正就一弹丸之地。”
“是颖县。”她继续说道：“颖县地方的确不大。但将军可知，颖县在哪儿？”
宇文钊一愣，又是不知。他一连被问，觉得陆烟宁故意为难他，很快恼火起来，不耐烦的说：“我堂堂南军统帅，需要知道一个小小县庄在哪儿吗？”
陆烟宁并不理他的怒气，说道：“颖县就在凤都西侧不足三十里的地方。如果厉阳王在颖县屯兵，不需要太多，五万人足矣，一天之内就能占领凤都，顷刻之间改换门庭。不知宇文将军你那五十万南军多久能到凤都？一个月？三个月？还是半年？”她冷笑一声，说道：“等宇文将军的兵到了，只怕将军自己已经死了三回。”
“你…”宇文钊半天说不出来话。
陆烟宁句句箴言，说得宇文钊哑口无言。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良久不语的长公主开口问道。
“现在绝不能登基。现在谁要登基，谁就是众矢之的，他们的矛头就会对准谁。与其拼上半条命与他们纠缠，不如我们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你的意思是……？”
“找一个能够替我们挡下两位藩王怒箭的人。等他们相互残杀之后，我们再来收网。”
长公主看着她笃定的目光，知道她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不由有些好奇问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要足够强大，足够厉害，起码得以一敌二才行。”
“难道你说的是…”
“相国-----傅衡峄。”陆烟宁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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