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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入梦


玫香残留,那男子没了踪迹,连着那点余温也消失了,房朝隮伸手揩了揩眼角。

        “现在请大家为自己最喜欢的乐者投票哈,不要拥挤!拿上你们的小竹签有序上场!”

        “兄长,长姐,一起去逛街吧!”房朝勉的声音传来。

        “好啊好啊。”

        “不了,我今日乏了,先回了,长姐和贤弟玩的开心。”房朝隮淡淡地说道。

        “好吧,那长姐我们走吧。”

        房朝隮坐在那迟迟不肯离身,直到有大批的人朝他走来他才转到座位后面,跳下了花阶。

        周俗然剥着橘子站在街道边,街角皑皑的白雪还没融化完,如今染上了尘土。这会儿去看花盛节舞会的人还没回来,周俗然将剥落的皮扔到已经躺满橘子皮的渣斗里,将剥好的橘子一整个塞进嘴里。

        “漂亮姐姐,给你糖。”

        周俗然低头,一只到她大腿根,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一件红色花棉袄的小女孩站在她面前。小女孩伸出粉嫩嫩的小手,手心里有一沓五颜六色的糖果,她的右手抱着个布娃娃,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她。小女孩灿烂的笑容仿佛能驱除一切污秽。

        周俗然嚼掉嘴里的橘子,蹲下来:“你自己留着吧,姐姐已经不爱吃糖了。”

        小女孩还未来得及露出失望的神色,一坐着木轮椅的妇人在门槛处喊道:“阿伩,你在跟谁说话呢?”“娘亲!”这个叫阿伩的小女孩把手里的布娃娃塞到周俗然的腹部和大腿间,朝周俗然笑了笑,就踩着小步子朝着她的娘亲跑去了。

        周俗然拿起布娃娃,肤白色的布绒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布娃娃和小女孩一样扎着两个麻花辫,发绳上别着两朵大红花,衣裙上绣着一朵桃花。

        坐着轮椅的妇人弯腰摸了摸阿伩的头,温柔地笑着说了些什么。阿伩唱着童谣逗妇人开心:“月弯弯,摇啊摇,门前桃树开满花,你一朵,我一朵,我们一起回家家。”

        周俗然望着阿伩的背影,橘子的酸甜还停留在舌尖。

        舞会结束,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不一会儿,灯红酒绿的酒楼里就挤满了蜂拥而至的人。

        周俗然坐在酒楼的客房里,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呆若木鸡,若有所思。桌上布娃娃的衣服已经被剪烂。烛光下,周俗然红艳的薄嘴唇显得有些惨白,单眼皮显得有些浮肿,瞳孔无神,但依旧不影响她眉黛青颦,清丽脱俗的容貌。

        “你这么晚找我做什么?”

        “我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打算杀了他们所有人?”

        “怎么,你心软了?”

        “连如此不争气的挂名世子都有资格参加花冠竞选,俗然,你说这公不公平?”

        “不公平。”周俗然脱口而出。

        “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年一直在等,本来我还想把你塞到今年的文官名单里,但这次花盛节竟然等到了房朝隮出面,他可是我们的大功臣,可得把他留最后。”

        “他们都该死,但有些人我觉得不该死。”

        “我们俗然可真是个大善人。是不是没人和你提起你就忘了七年前的那场祸事?你本还可以有家的,但唯一的夙愿皆被这座国都碾碎。你以为帮你报仇的是谁,是我们的好国主吗?是我们的好子民吗?是他们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跟他们说了,他们会嫌你脏,离你越远越好。他们最多可怜可怜你,谁在乎啊,反正出事的不是他们,”冥王见她的神色继续说道,“你得恨,你除了恨,别无退路,你得恨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俗然,你不会不明白的吧。”

        周俗然惨白的脸上多出的怒气不禁让人恐怖如斯,过往的烈火在一点一点灼烧她的腹部,仇恨在一点一点吞噬她的心。

        周俗然那点残存的良知,冥王心知肚明,他看着桌上的布碎狡黠一笑:“行行行,到时候你不想杀谁和我说一声,我不就不杀了嘛,那些人对我也没用。”

        “好,无事你可以走了。”周俗然目光尖锐地看着他回答道。话语落地,冥王在近处消失不见。

        周俗然拿出篮筐里的针线,将剪碎的布碎一针一线地缝好。

        这晚周俗然睡得格外安稳,没有做噩梦,也没有从睡梦中惊醒。梦里阿爸阿妈风尘仆仆地归来,阿妈给了她一束她未曾瞧见过的鲜花,阿爸在一旁憨笑,祖父和祖母回到庖厨忙碌。

        炊烟袅袅,人间值得。

        房朝隮觉着有点饿去厨房拿了点红薯丸子和流酥饼,因为晚上的时候王后会经常不舒服,就会想吃甜食,于是国主就每天都会让庖丁备上几份放在厨柜里。圆月后面躲着的两团乌云在里面窃窃私语,银黄色的月光垂直洒落在荷花池中,波光粼粼。黑幕笼罩上朦胧纱帘,勾人进梦乡。房朝隮穿过荷花池旁的花海,来到寝宫外的大殿上,抬眼,宫殿牌匾上端正地提着三个真金大字“朝阳殿”。他的寝殿坐落在都晟琼楼的左侧,乐阁和庖厨的后面,听不着喧闹声。朝阳殿和其他的阁楼一样雕梁画柱,红木梁祝上篆刻着一朵朵色彩艳丽的牡丹花,但内殿的装饰与外壁迥然不同。这几天徐叙都回家和家人团聚了,殿内空寂无声。徐叙是房朝隮的近侍,家里人几乎在七年前的那场蛆疫里走光了,只有年迈的祖母和他相依为命。房朝隮安置了他的祖母,把他带回了都晟琼楼。

        蛆疫是前国主茅絜死后没多久横生的,这蛆虫按道理来说是不会在人体内繁衍致命的,但它确实是搅得国都外都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

        蛆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人的身体里,而人体却没有排斥就这样让它繁殖,一生一,二生四,没过多久国都内就有人感到全身瘙痒,但却诊断不出任何毛病,也就没当回事。过了三四天许多人一夜之间变得异常消瘦,吃多少都填不饱肚子直至骨瘦嶙峋。这样的症状整整持续了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里人们的食量让粮食求大于供,钱也尽数被花光了,闹了饥荒,同时也出现许多偷杀抢劫的事件。

        等蛆虫爬满全身时,人的皮肤就会变成青黑色,连血都会变成黑色,脸上会溃烂成一块块泛着脓疱的青色瘀斑。进而嘴巴,鼻子,眼睛,耳朵里相继会钻出一个个蠕动的青色蛆虫,蛆虫边爬边侵蚀内脏体肤,唯独不侵蚀心脏。蛆虫咬破血管,待人的五感尽失后它们才会爬向大脑钻食人的脑子,直至脑空而死。没有一个人有办法,好几个医术高明的医者都中招了,什么名贵药材都不管用。随后国都内的人纷纷逃往外都,国主没办法只好一声令下关闭了国都与外都进出的城门。殃及的外都感染者的人数约莫是国都的二分之一,却也足够引起恐慌。

        房朝隮推开门进屋点燃烛火,周围清晰可见。一楼是堂屋,一眼望去,只见四面墙壁玲珑剔透,墙壁上挂着紫山吟乐图和臱月图,装满玛瑙的鱼缸里有两条身傍红鳞的大头鱼,白色的摆尾在染上烛光后一闪一闪的。旁边瓷瓶里插着一株勿忘草,周围的摆设简单素雅。后面有个连通二楼睡房的温泉,二楼除了睡房还有一个宽敞的画室和一间比藏书阁小三分之二的书阁,再往上整个三楼都是收藏乐器的。

        房朝隮上楼点燃了睡房的火盆,将吃食放下就去沐浴了。房朝隮泡在温泉里,伸手摸了摸眼角,又想起那丝触感和那抹玫香。等到沐浴完从温泉里出来已经午夜了,房朝隮擦干头发,坐在火盆旁,推开窗户,拿起一块流酥饼,望着池面,屋外又下起了鹅绒小雪,地面上不一会儿就白了一大片。等再想拿一块时,盘子里的流酥饼已经没有了。(奇怪,我不是拿了三块流酥饼了嘛,怎么只有一块了,见鬼了?)

        房朝隮猛地立起转身,少时房朝隮跟国主学过一点兵法,一般出去的时候打架交给房朝隮,安慰人的活交给房朝勉。所以他也不害怕,拿着烛光寻觅了四周发现无人,楼下的门和窗也是关好的。房朝隮一无所获地回到睡房,注意到他放在床旁小木桌上的花球,这个花球是王后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做的,但房朝隮今天才想起这回事,这才草草地用干玫瑰和竹子做了个。可拿起这个花球的时候确是散发着一股熟悉的玫瑰花香。

        房朝隮将烛光贴近花球,编竹里的竟是红艳如褶裙边的花瓣,这般的色泽一看就不是之前他放进去的干玫瑰。嗯?房朝隮熄灭烛光拿着花球躺在床上蹙眉凝思,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这个梦和少时的一样,一个红衣男子站在白光的尽头,向他伸出手,房朝隮向他跑去,还没触碰到红衣男子的手,他就散成耀眼的金光消失了,只留下一瓣红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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