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暗流
“没有冰箱就算了，你家连洗衣机都没有？”
“你不是看到了吗？没有。”
“那你怎么洗衣服？”
“送去干洗店。”
“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壁虎伸直三根手指，横着比出一个“ok“的手势：“敲诈和放贷。”
“那你现在是要去——”
“去干这些工作。加入青桐树后没多久我就没有小弟了，但日用品和西服可都是要花钱的啊。”
壁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合上门把我留在了家里。我再度环顾全屋，这个家的电器真是少得让我想哭。
——不管怎么说，明天还有快餐店的班要上，制服得先洗了再说。
我看着洗手池挺干净，地方也够大，便直接把衣服丢进去，把洗手的肥皂端出来。壁虎倒不是连盆都不用，但我不知道那些大大小小的盆被他拿来干过什么，如果用杀人放血过的容器洗了自己的衣服，我会觉得心里隔应的。
堵好下水口，放好水，我久违地用最原始的手搓方式洗起了衣服。还好店里的衬衫用的不是什么娇贵的料子，不会因为搓洗粗暴而变形。
“唔！……”
手下忽然硌到了一个小小的硬物，我在衣物褶皱之间摸索了几把，揪出了一个黄豆大小的扁球，它的表皮应该是塑料，侧面一条裂缝里隐约裸露出像是数据线内部构造的细丝。
——是什么新型纽扣电池或者玩具部件吗？
我用拇指和食指夹着它，举向头顶的灯光，企图看得更清楚一点。但在外力挤压和肥皂水的冲洗下，它显然已经坏掉了。
——是，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蹭到我身上的吧。损坏应该追责不到我吧？这算是不可燃垃圾还是有害垃圾呢？……扔到马桶里冲下去算了。
我心存疑虑地处理掉小零件，将洗好的衣服挂到厨房外连接的露台去。壁虎不用厨房，所以这里毫无油烟气息。
——只有杯子碟子和烧水壶。连碗盘都没有。
我顺手打开橱柜查看了一番，意料中地没有锅。空空荡荡的厨房让我倍感古怪，尽管我也知道炉具派不上用场，但我总想往里面再添点什么。
忙完洗衣后，我又将壁虎允许我随便处理的备用被褥从壁柜里拖出来，干脆直接把被褥铺在了地上。反正野比大雄这种大众化角色都打地铺，这在日本应该还挺常见的，现在先这么用着，不过为了扫地方便，之后还是要买一个床架，或者仅仅加个厚床垫也能好很多。
直到中午，我才忙完手头的杂务，想起拿出手机查看新消息。佐藤给我发了十多条消息，内容从一连串的问号到最后一句“那你现在去了哪儿”，中间还夹杂着“你看到餐桌上的东西了吗”这类的问话。
“我安顿下来了，晚上见面聊吧。”
回了这样一条消息，我躺到地铺上，开始补觉。开始上晚班后，我的生物钟好像都有点紊乱了。食尸鬼的体质和恢复能力强，但应该也不能一直这么随便挥霍。
经过了半天的休息，天刚擦黑之际，我动身赶往佐藤家，我的帽子和面具还都在他那里。然而，迎接我的是八重子，她诧异地告诉我，佐藤带着我的装备去我平时在二十区夜巡的周边了。
我瞟到门边的名牌，佐藤已经把那个纸牌挂了出来，八重子注意到我的目光，有些拘谨地低下头，我只好主动打破沉默：“我打算搬走了！既然回来一趟，那就直接把行李收拾掉好了！”
说是行李，我唯一的私人物品只有洗漱用品和衣服，其中红绿条纹的上衣仍占大头，分别用于春夏秋冬，不同厚度和材质的各有至少两件。
“……买个行李箱吧。”
我跪在地上看着整理出来的好几摞衣服，感觉自己今天是没法把它们全部带走了。
“那个……小森小姐？”八重子从门边探出半个脑袋，试探般开口。“要坐下来喝杯咖啡吗？我给佐藤先生发了消息，他一会儿就回来。”
“诶，好。”我直起身，听到后腰发出“咔巴”一声。
——别是因为骨折太多所以还没到老年就提前缺钙了。
我郁闷地想着，坐到了桌旁。八重子双手捧着陶瓷杯，小口啜饮着她那杯咖啡，我饶有兴致地盯着桌上还未收起的铅笔橡皮和马克笔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八重子小姐和佐藤先生是恋人吗？为什么你还在对他用敬语啊？”
八重子手一抖，咖啡的液面差点溅出杯沿。
“是‘恋人’……对，应该是这么说的。”她摩挲着杯子把手，喃喃地说。“我仰慕着他，但比这更重要的是，我十分感谢他。‘如果自己没有出生就好了’……只要是食尸鬼，总会这么想过几次的吧？不过在遇到佐藤先生后，我觉得，能够活到现在才是太好了。”
“在加入青桐树之前，你是在哪里生活的呢？”我用手撑着下巴，好奇地追问。
“唔……桥洞下面、废弃的屋子、公交车站、超市的厕所和楼梯间……这些都算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家。”八重子掰着手指一一数出来，面色平静，甚至称得上有一丝怀念。“因为我很弱小嘛……我的妈妈除了语言和常识以外也没能教我什么，在加入青桐树前我连赫子都用不出来，所以除了到处逃跑什么都不会。多亏我听力优越，才能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好沉重。食尸鬼的人生什么的，果然好沉重。
我默默喝下自己的咖啡，有点后悔开启了这么个话题。
“佐藤先生让我知道，即便不去刻意毁灭和伤害，食尸鬼也可以生存。他赋予了我想象的资格，拥有家的资格，以及冠上一个姓氏的资格……”
“姓氏……”
“嗯。我的妈妈生下我的时候不到二十岁，过着和我一样四处为家的生活，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叫什么。她给自己取的名字是八重樱，说是甜品店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八重子的表情第一次鲜活了起来。此前无论是在什么境况下相遇，她都像在青桐树时一样谨慎而恭敬。她指尖相触，逐渐将十指滑落到双手的指缝，像是祈祷一样闭上眼睛，将手贴在额头上。
“——有了名字，就感觉自己足够完整到有资格继续在这世界上占据一个存在的位置。佐藤先生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名字——虽说他原来也并不叫佐藤拓实——但我以后可以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为了活下去而奋斗了。”
“咔嚓”一声，门被打开了。我们同时转过头，看到了提着一只运动背包站在走廊里的佐藤。
“会进蚊子的，快关上门。”八重子脸上笑意绽开，她起身迎接，佐藤也对她展开一个笑脸，随手把背包往我怀里一扔。我紧急伸出两条赫子接住，避免它砸中咖啡杯。
“佐藤先生！当心点！”
“哦，抱歉！是你的面具和帽子。”佐藤做了个下指的动作，示意我拉开拉链检查一下。“你现在在哪儿住，小浅海？”
“我搬去壁虎家了，但我的衣服太多了，得用行李箱装过——”
没等我说完，佐藤就发出一声大大的“哈？”，语气中的惊讶浓得快要具现化溢出来，八重子也倒吸一口冷气，用手掩住了嘴。佐藤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前后摇个不停。
“你可以继续和我们俩一起住！如果因为我的恋情而让你不得不与那个壁虎一起生活，我会非常过意不去的！”
“没，没什么好过意不去。”我努力在剧烈的摇晃下保持声音的平稳。“我和壁虎已经谈和了。而且某种程度上，和他保持近距离接触也是为了我自己好。”
佐藤猛地停下动作，面色严肃地与我对视片刻，把我手中的背包又往我怀里用力一塞，转身走向门口。
“行李箱我给你买，拿上必备品，衣服改天再来收拾。”
看着他掏出面具戴到头上的动作，像是急于去一个僻静的地方单独谈话，我也不再纠结，迅速把洗漱用品和需要换洗的内衣裤塞进背包，戴上帽子和面具，紧跟在他后面离开公寓。
“我说，你难不成还在因为自己改变世界轨迹，让壁虎活了下来而想不开？”
移动中，佐藤沉闷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
“诶？不是那样的。”我在一栋楼顶停下脚步，想要反驳，却整理不清思路。
“但我不相信壁虎会与人谈和，尤其你现在既不足以成为他的领导者，又不再作为他的手下。”佐藤从前面折返回来，逼到我面前，我看不到他的脸，但可以想象出他的表情。“你对梦魇来说很重要！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到那么危险的环境里！”
“因为……我还有东西想要证明给他看。”
佐藤气势汹汹，夏夜的晚风也干燥得令人心情烦闷，但站在这片宛若食尸鬼地盘的空地上，我的心绪莫名其妙地一点点变得明朗了。我来到这世界上，经历的所有折磨与苦难都来自壁虎。但奇妙的是，我一直以来前进的动力也都来源于他。
“在青桐树时，我因为不想死，所以需要让壁虎认同我的存在价值，从而让自己苟且偷生。现在，我生存无忧，需要一个主观的、个人的生存目标……并不是所有的悲剧都要归咎于受害者本身的不足、即便遭到怎样的对待都不能丢掉自己的心、出于私欲杀害生命无论在怎样的条件下都不该认同……我也已经不知道我到底想证明哪一点了。自欺欺人也好，自我满足也好，我想让他看到这一切。”
佐藤静立了半晌，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不可能做到，也没有意义。我想这么告诉你，但当初我打算建立互帮互助小联盟时，身边的人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他摘下面具，露出苦笑的面庞。
“现在劝阻了你的话，总觉得……也是在否定我自己的异想天开啊。”
“所以，我们意见一致了吗？”
佐藤叹了口气，用力握了一下我伸出的手：“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谋生吧，小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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