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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避害


身下掠一阵凉飕飕的风。

        我已一片恍惚的大脑恢复了一丝神智,第无数次作出自认为是“睁眼”的这个动作后,扭曲发黑的视野也稍微正常了一点。

        一个模糊的身影蹲在椅子前面,随着这个影子开始动作,我感觉大腿上方也吹过了冷风。

        ——嗯?……

        我挣动一下手腕,从双臂传过来的疼痛让我想起,在我失去意识之前,壁虎曾一点点地把我手臂的肌肉、筋腱、脂肪和骨头分开,用夹子和钩子把皮肤固定在让它们无法合拢痊愈的两侧。现在,它们应该还保持在那个状态。我转而动了动脚,身前的人影发出低低地发出“啊”的一声,听上去好像是个女性。我用力眨眨眼睛,好不容易才让她清晰的形象映在我的视网膜上。

        ——是个个头不大的中年女人,身披青桐树成员配备的红色兜帽长袍。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个看起来不超过十岁的小孩子正跪在地上清洗地砖。女人与我对上视线,露出一个充满悲伤的微笑,两手放上我的膝盖,安慰道:“没事的,我只是帮你换一下衣服。”

        ——怪不得感觉有风吹过来……

        我舔舔干燥的嘴唇,张开嘴,嗓子却哑得发不出声。女人竖起一根食指,继续低声说:“别说话。来,喝点水。”

        我仅凭本能地张开嘴,两颊顿时传来酸痛,被壁虎用手指撑开口腔、塞入活生生蠕动的蝎子的感觉在喉咙里复苏了,尽管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我还是条件反射地干呕出了酸水。

        女人再次耐心地为我擦干衣服,从袍子下面拿出一只小号塑料瓶递到我嘴边,我用力吸吮吞咽,想要盖过嗓子眼那股苦涩,却呛得自己咳嗽起来,水从我不灵便的嘴角流出,滴在之前从佐藤那儿得到的已经沾满血迹和失禁排泄物的背带裤上。

        在这毫无希望可言的监/禁中,女人这一丝温柔成了我抓住理智、将自己拉回现实的救命绳索。可随着脑袋逐渐清明,疼痛也愈加强烈得难以忍受,我不可抑制地流下眼泪,越想要止住哭泣反而越停不下来。

        ——我为什么一定要遭这种罪啊。

        为我换上能穿的衣物、整理了房间后,女人和孩子离开了趣味屋,我继续一个人待在这偌大而空旷的囚笼里,只能靠数着心脏的跳动捱时间。身体无法移动,视角受限,血液也不再滴落,房间里静得可怕,我总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听到了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嘈杂人声。

        ——是耳鸣吗?还是说屋外有人?还是我听到了自己臆想中的神代利世的声音?

        ——不会有其他青桐树成员来替壁虎准备道具了吗?或者尼可也好,多多良也好,要嘲笑我或审讯我都行,求求你们了,来个人啊……

        大门在这时豁然敞开,壁虎推着他放满道具的手推车走了进来。穿着带绒毛胸花的粉红色衬衫的尼可在他身后关好门,这副明艳的装扮让我恍神了片刻,注意力奇迹般地从伤痛中移开了一会儿。

        金属碰撞声把我的视线引向手推车,我看到了那把不小的钳子,或许壁虎在我身上尝试了新的破坏方式后,要回归他的老本行了。

        果然,在新一轮粘膜注射后,壁虎蹲下身,将冰凉的钳子口贴在了我的脚趾上下。

        “这些技巧,还是我从搜查官那里学来的呢。在面对食尸鬼的时候,你无法想象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类会展露怎样的一面。”

        肢体被切断的痛楚从神经末端蔓延至全身,我很意外自己居然还能分出一丝神智来思考壁虎到底在絮叨什么。他曾被搜查官逮捕拷问的事我早在动画里有印象,所以就算理解得断断续续,我也能基本听懂。不过,也只有聆听、分析他讲的话才能让我在折磨中保持最起码的意识了。

        我一味地让自己陷入回忆,让曾经切水果切到手指、手臂接种疫苗、筷子杵到口腔、小脚趾踢到柜子等等的这一类经历在脑海中循环回放。我不断地欺骗自己——我不在这里,我不在这个世界上,我在家里,我在我自己的世界上。这只是梦境而已。这只是幻觉而已。这只是小伤而已。只是比小伤稍微更痛一点而已……

        “——喂。你还在听吗?”

        迷迷糊糊中,壁虎抓住我的头发前后摇晃,把我从自我催眠里唤醒。我盯着他开合的嘴唇看了半晌,发现他在重复一个问句,中间有一个不知是名词还是动词的音节我没能理解。

        ——句尾是nana?大崎娜娜……不对,别走神。nana是七,他还在句首说了“sen”对吧?他是在问我1000-7吗?

        我犹豫片刻,开口说道:“真的是非常对不起,我没有听懂。”

        壁虎的动作顿了一下,换了个问题:“你不会sanjutsu吗?”

        “那是什么?……”我一时没法把他新吐出的一个词与我能理解的含义对应起来。壁虎忽然咆哮一声,赫子从他身后爆出,我连带着椅子一起被打飞了,摔在地上所带来的钝痛此刻都成了逃避拷问后的享受。他气冲冲地撞开门走了出去,尼可紧随其后,我维持着背着椅子趴在地上的姿势,将刚刚摔得肿痛的脸贴在冰凉的地砖上冷却一下。

        ——他是不是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根本就不会那道减法题?我不会查数的话,他那变态的乐趣就有一半无法满足,他也不能保证我在被折磨时是清醒的了……

        门又响了起来,壁虎大步走进来,他手中提着一个微弱地挣扎着的身躯,我从那打成绺却依然厚重的头发上认出,这个人是佐藤。

        “佐藤先生?!”我下意识地尖叫出声,嗓子仍在刺啦啦地疼。壁虎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他把佐藤扔在我面前,说道:“给你个简单点的问题。你们是同伴吧?来替他做个选择——是卸掉他的手?还是卸掉他的脚呢?”

        ——草!继数学题后选择题也来了!既然壁虎只让我选择佐藤的手脚,是不是意味着他只抓到了佐藤,笛口朝木已经成功逃跑了?……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任谁突然被这么问都会懵住的吧!我要是不及时回答的话,壁虎准会把佐藤的手脚都切断的吧!

        “手!我选手!”我赶在壁虎没有问第二遍之前喊了出来。“留下他的脚!”

        壁虎想要逼问我第二遍的问题噎在了嗓子里,他沉下脸,抄起钳子狠狠砸向佐藤的上臂,硬生生地把他的左臂砸得皮开肉绽、骨骼碎裂,每砸一下都伴随着发泄般的大笑。

        我意识恍惚地目睹着这一切,等壁虎分离了佐藤的左臂,一团紫红色的东西掀起了他的衣摆,从他背后涌出,悬在了佐藤的右臂上方。

        ——壁虎的赫子。在这个距离和日光灯照耀下,我第一次看清。

        与佐藤和山下那种尾巴般单一根的赫子不同,与同为鳞赫的我也不相像,壁虎的赫子布满荆棘般的突刺,与他本人一样给我留下相当直观的恐怖印象,粗壮沉重却被他使用得行云流水,像巨剑一样打烂佐藤的右臂,钉入了地面。

        “这可是那小鬼的选择,别怪我啊。”壁虎一脚踩在佐藤因呼吸急促而剧烈起伏的后背上,另一条赫子悬在他双腿上方蠢蠢欲动。

        “我说,壁虎。”尼可伸手拍拍壁虎的一侧手臂,柔声劝道。“她都做出选择了,还是不要做过头了。”

        “你在教我该干什么?”壁虎的怒气和兴奋劲转向了尼可,粗糙多刺的赫子从佐藤身上拔起,洞穿尼可的腹部,将他甩得撞在一旁的墙上。他撇下尼可,把我们三个丢在房间里,离开了这幢屋子。

        尼可扶着墙站起来,腹部的空洞以快得可怕的速度再生。我顾不上忌惮他了,挣开已经被摔得松动的椅子,手脚并用爬到佐藤身边,慌乱地确认他的呼吸,又徒劳地按住他的肩胛,妄想止住血。要知道,佐藤可是我在青桐树这一片小天地里唯一一个有所了解、可以正常交流的人啊。如果他死掉,我就是完全地孤立无援了。

        眼看着佐藤的眼神逐渐涣散,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也在流失。他的嘴唇在蠕动,但我只听得到嘶嘶的漏气声。

        ——这种情况下怎么才能救他?动画里有什么例子可以参考吗?西尾锦?月山习?他们都是通过进食才得以恢复的……

        想到这里,我不假思索地把手伸到了佐藤嘴边。

        “要吃我吗!”

        “asachan。”尼可的声音在极近的位置响起,我抬起头,看到他与我面对面地蹲了下来。他的皮肤还在恢复过程中,他还没有褪去赫眼,仅仅是与这样一双黑色的眼眸对视就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你要做什么?”我警惕地抓紧了佐藤的衣服。

        “用不着这么做,小浅。”他抚上佐藤的伤口,背后的赫子也蜿蜒过来。“把ratora交给我吧,我会救他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还没等我问出口,尼可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你也在对我们伪装吧?你的日语没有糟糕到妨碍正常交流的地步,脑子也没有那么差。壁虎身边曾经有一个真的很笨的孩子,我们都习惯了他的离谱,才没意识到你其实是在耍小聪明。”

        “我没想耍小聪明!……我只是——我反应不过来……”

        尼可将食指竖到我嘴前,制止了我的解释。“我不在意这些,但壁虎难免会发火——这对他来说可称得上是被自己的玩物反过来玩弄了哦?我是个追求美丽和乐趣的人,ratora很帅气,不止一次让壁虎无法享受拷问的你很有趣,我个人也很享受被壁虎用来泄愤的疼痛。所以,我想看你们存活下去的样子。”

        尼可直直地望着我,脸上仍保持着那让我看不懂是否发自真心的笑容,而佐藤依然一动不动,像是连张嘴咬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咽了一下口水,松开了抓住佐藤的手。

        “拜托你了,尼可……先生。”我低下头,无力地伏在地面上。“请救救佐藤先生。”

        尼可用柳枝一样的赫子盘绕着托起佐藤,怀抱着他走向门外,我目送他们离去,意识到自己又是单独一个人留在这里了,而且这一次,没有东西束缚着我了。

        ——要逃吗?壁虎去哪里了,他会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我逃掉了,他们会对佐藤怎么样?我不认得周边的路,也不知道守卫相关的信息,会不会根本就逃不出去?尼可说壁虎无法享受对我的拷问,那么他会不会索性杀掉我换一个拷问对象?等到那时,尼可还能保住我的性命吗?

        我忐忑不安地想着,双脚却自动走到了门前。我把额头贴在门上,嗅闻外面的味道。

        ——进屋后相当于玄关的这一小段走廊没有人在。更外面的话……对面的屋子一楼有几个食尸鬼反应,可能是基层成员?我还做不到靠这个感应来判断对方的实力……说起来到底有远程判断食尸鬼实力这一设定来着吗?

        等了一会儿,都没有人再走近这幢屋子。我知道,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等待我的只有死亡或继续仿佛没有终结之日的折磨。既然没有办法跑出去的话……我起码得试试看脱离壁虎。

        我看向因之前的敞皮露肉而还有些发麻的手臂,毅然冲着恢复最慢、皮肤最薄的腕部张嘴咬了下去。

        ——是种前所未有的味道。不像普通食物那样令人作呕,与人类肉/体也不完全相同。如果忽略掉自己啃食自己的疼痛……其实口感还挺好的。

        我记得女主角雾岛董香在咬了身为独眼食尸鬼的金木研后,爆发出了强大的战力。那么我在吃了自己的肉后,是否能有些战斗力呢?我现在唯一的出路,是让壁虎以外的干部觉得,我有比“成为壁虎的玩物”更高的利用价值……

        吞咽了几次后,我感觉四肢逐渐涌出了些力气,赫子也能放出来了。我再次仔细闻了屋子周围的味道,鼓起勇气推开门,迈出了这间充满血腥气息的趣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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