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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枯木逢春


做完衣裳,苏方呆愣在原地,似是不知该做什么。

        她环顾四周,也的确没有小孩子能玩的玩意儿。

        于是拉着他一顿翻箱倒柜,从陪嫁的箱子里翻出一套木偶人,让人演着来看,那侍女正演的是一位将军抗击异敌的事儿,是男孩子钟爱的戏码。

        苏方也很痴迷这个故事,一双琉璃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木偶人,难以移动,演到兴奋处,还要握紧小拳头。小孩子都很好糊弄,哪怕是宫城里的小孩子。

        末了,意犹未尽地说道:“这谢将军真英勇,等我长大了,也要为国杀敌。”

        又转头对她说:“不过母后也很英勇。”

        只歌被逗乐,捏捏他的脸蛋,逗他:“怎么呢?”

        “因为母后不怕柳夫人,也不怕大王兄,还不怕父王,好像,这宫里就没有母后害怕的人。”他躲避她的手,肃着一张小脸。

        “柳夫人和你大王兄很可怕吗?”只歌没放弃,改成摸摸他的头顶。

        “是啊,柳夫人很得父王宠爱,后宫的那些夫人们都很畏惧她,父王也更爱大王兄些,不怎么管我。”他又摇摇头,躲避头顶那只手。

        原来这柳夫人是宠妃啊,怪不得在姬妾朝见时做出那副哀婉欲泣的模样,子凭母贵,渌生也深受宠爱。

        至于苏方,母后早逝,君父不疼,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不由得暗自感慨。

        可是,仗着君王之爱便能为所欲为,欺压嫡子么?

        “那些本属于你的东西,母后替你拿回来,好不好?”只歌含笑看他,语气漫不经心。

        苏方虽小,却不傻,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惊得瞪大了双眼,这种话是可以这么光明正大说的吗?

        只歌伸手捏捏他的脸蛋,这次,他没躲。

        周王上完朝会,便径直来到只歌所在的凤栖殿,刚进门,便堪堪被九里明拦下。

        “王上请回吧,娘娘长途跋涉,身体乏累,已经歇下了。”哼,周王这么老,还想靠近他们只歌,做梦,今天就让你先尝尝凤栖殿第一内侍的手段,九里明晃着兰花指,十分得意。

        “你去通报一说,就说我……就说寡人来了。”周王也就是玄清,并未着恼。

        他暗想,上次她身边就是这个蛟龙精,大约是她的朋友,还是客气些为好。

        九里明却十分不耐烦,都说了不见,这老周王怎么如此烦人,凡夫俗子!凡夫俗子!

        因此,他虽是微躬了身,却带着两分恼怒,“都说了,娘娘歇下了,不见人,王上还是请回吧。”

        殿里传出来孩童欢快的嬉闹之声,九里明尴尬地挥了挥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周王长眉一挑,上前一步,“怎么,还不让寡人进吗?”

        九里明也挺起胸膛,和他对上,哼,他,九里明,只歌安危的忠实守护者。

        周王冷笑一声,撞着他肩膀,径直走过,并肃声喝退众人:“其他人都在院外等候。”

        “诶,你们这就走了啊,不再留会。”九里明看着周王身边的侍从躬身鱼贯而出,心想,奴才就是不一样啊,真听话。

        又赶忙跟着周王走进正殿,别人能走,他可不能走,他可是只歌忠心耿耿的护卫和最后一道防线。

        抬脚走进殿内,却见周王挥斥了小公子在内的众人,只歌抱胸站着,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等众人都走完了,那周王从后颈剥皮而出,又把那副皮折叠好,放进了腰间的一只小香炉内。

        现出了原身,从九里明这个方位看,只见他玄衣流光,肩宽腿长,头戴玉冠,黑丝若海,微侧着一点脸,露出耸立挺直的鼻梁,和玉雕一样的下巴,竟然是上回见过的那位仙君!

        他急忙跑到只歌身前,如母鸡护崽一般护住她:“你又要做什么,就就……就算是神仙,也不能随意作弄修士吧,我警告你啊,我可是南海九公子,我爹是南海水君。”

        这坑爹的傻孩子,哪有这样自报家门的。只歌按下他的胳膊,又被他护住。

        这货自顾不暇了,还安慰她:“只歌,你别怕,这次有我,他要是想带走你,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本尊踏过的尸体不计其数,即来寻死,那今日就姑且算你一个吧。”玄清只觉好笑,佯装恶人。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啊,他和我们是一伙的。”只歌又按下他的胳膊。

        “哦,是这样吗?”九里明放下他的胳膊,又见他二人相视一笑,极熟稔的样子,他胸口便酸涩起来,哦,原来人家早都知道,自己真是尴尬的像个丑角。

        只歌绕开他,跑到玄清身边,拉着他的衣袖,给俩人互相介绍:“这是九重天上掌刑询玄清仙尊,这是我的小弟——南海九里明。”

        俩人都身着玄衣,一着红裙一着白裳,并肩而立,相视而笑,真是说不出的般配。

        他胸口的那股气憋不住,语气也生硬起来:“你早知道他是谁,为何不告诉我,害我白白做了半日的丑角,你既有了帮手,想也不需要我了,我告辞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现出原身,隐入云里。

        “喂,你怎么就走了呀。”只歌追到门前,眼睁睁看他遁入云里,喃喃道:“他生气了,他生什么气呢?”

        只歌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是什么缘故,诶,可他也不想想,这两日诸事繁琐,哪有合适的机会告诉他啊,而且,她也的确觉得,事关他人,她不能随便泄密。

        可话虽这么说,到底是她惹人生气了,于是她一下午都在库房里挑挑拣拣,寻些能讨九里明欢心的礼物。

        “上次见他,他好像没有什么好的茶叶,这个雪顶含翠不错,这个月下银芽也行。”

        玄清哗啦啦抖了抖竹筒,漫不经心问道:“上次?听起来挺熟啊。”

        “是啊,我们打小就认识,他是我小弟,我得罩着他。诶,这几颗夜明珠不错,正好能给他照明。”只歌蹲在两座藏宝架的中间,挑挑选选。

        玄清在长榻上翻了个身,将竹筒盖在脸上,讥诮道:“你罩的人倒也不少,又是姬小野,又是九里明,哦,还有拎回来那个小崽子,你那点法术,够用么?”

        正好内侍隔着窗扉禀告:“禀王上,柳夫人在凤栖殿外求见。”

        玄清的话膈应了她一下,正好送上来个靶子,于是她反唇相讥道:“是呀,我哪有仙尊大人法力浩瀚呀,左一个红颜知己,右一个痴情美人。”

        玄清仿着周王的声音,老气横秋地说了声:“不见!”

        又冷哼一声,从榻上下来,蹲在她面前冷声说道:“什么红颜知己?什么知己美人,说清楚。”

        他身高体长,即使蹲下来,也比她高出一大截儿,她在女子中虽也算高挑,但在他面前,只是小小一团,被他笼在了影子里。

        傍晚的余晖透过窗扇的格栅透进来,照在他半边面上,原本就浅淡的眸色,更是空如浮水,长长的羽睫仿佛秋水中的浮游之物一般,极缓慢、极有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复。

        “紫紶啊,还……还有外面那个。”她磕磕巴巴说,心内暗责,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他一激你,你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他低笑两声,“原来你是为这个吃的醋。”

        “才不是,才没有。”她矢口否认,她才不会吃醋。

        “她啊,她算是长辈,以后你就知道了。”他一手撑在她身后的架子上,一手顺便拿个火红珊瑚递给她,“拿这个吧,这个好看,你们水族不都喜欢这些东西么?”

        又在转移话题,她有些失望,玄清,到底到什么时候你才会信任我。

        等等,“水族,你知道我原身是什么?”只歌敏锐地抓住漏洞,神情凝重,“玄清,你对我的过往了如指掌,我对你的过往一无所知,你觉得这公平吗?大约是在天阙住久了,你,未免太高高在上了。”

        长久身处高位的人,总有两种缺陷,一是居高临下的掌控欲,二是无所不能的自负心。即使在面对她时,他已经尽量克制了,但还是或多或少带了些。

        玄清长长叹了一口气,想起月合往日里念叨的。

        男女情爱,是最不讲道理,最无关对错,最不以门阀家世性别族群为隔阂的东西,珍贵稀少,像鲛人的幻梦一般,许多人自以为遇到了它,睽违已久,才知大梦一场空,有些人以为终身难遇,却在转角梦回之处,悄然邂逅。

        它没有道理,没有缘由,一旦发生,覆水难收;它如琉璃般易碎,亦如真金般坚贞;它被渴求,被追逐,也被抛弃,被放逐。但它终归,是属于勇敢者的游戏。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自惭形秽冲没了他,姬小野,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前世,他本来自负地认为,自己样样都比姬小野好,是只歌识人不清,可到今日,他才看清,他未必如姬小野,至少,不如他赤忱勇敢,不如他光明坦荡。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她已挥开他的手,率先走出库房。

        月上西天之时,只歌吹灭了床榻前的红烛,看来今晚,玄清是不会回来了。

        忽然金光一闪,一身红衣的月合仙君悄然出现,只歌乜他一眼,道:“仙君也太不避讳了,我再怎么,也是女子,您怎么能夜闯女子闺阁?”

        月合仙君朝她作揖,口称叨扰叨扰,然后从腰间抽出羽扇,坐到脚踏上,抱怨道:“我正看着媞媞写字呢,却被玄清一道密音传下来,说要请我做说客,我想着他孤寡性冷,除了我,也没什么好友,只好亲自来跑一遭。”

        “您倒是会替他卖惨。”只歌裹了被子,坐在床边。

        “非也非也,他从未尝过情爱的苦楚,我也是来看笑话的,哈哈……”月合摇着羽扇,添油加醋道:“他这个人啊,生来就是仙胎,一百岁时便承天应召,专管刑询,法力又强盛,除了父神、母神早早殒身以外,仙途已很是顺遂,因此,也让他成了个古井无波、居高临下的性子,他压根儿理解不了那些爱恨情愁,他就是缺这根筋儿你知道吧!”

        只歌被他逗笑,神色也缓和不少,月合接着说:“他缺根筋儿,又初尝情爱,一举一动,皆是出自天然,毫无矫饰,而男女之情,又是少不了巧言和诡道,所以,他自然让你生气。”

        “原来他是个木头。”只歌喃喃自语道。

        “是呀,他是个木头,可木头也有一颗灼灼真心,也想让人知道他的情意。”月合的眼风扫到门口。

        “这话,应该木头自己来和我说。”只歌支着头,也顺着月合的视线扫到门口。

        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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