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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黄铜镜内知身世


后来公子长大,娶了一位普通官吏的女儿做夫人。

        那女子爽直明快,明明生着一双潋滟狐狸眼,却是个干净纯粹的性子,从未以色惑人。

        俩人的宫殿内不知道留下来她多少笑声,她浓烈得像一团火,轻而易举击碎了公子的阴郁,也俘获了他的心。

        俩人一起度过了好多艰难的时候,比如宜兰夫人的刁难恐吓、比如王上的漠不关心、比如他们第一个孩子的离世。

        或许是因为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或许是宜兰夫人的狠辣,让他不想再看宫闱倾轧。

        王上崩逝后,公子坐上了王位,他诛杀了宜兰夫人,理清国政,立他的夫人为王后,再无其他女色。

        夫妻二人情深意笃,接连生下了两个儿子,在生第二个儿子的时候,王后体力不支、难产而逝。

        她躺在王上的怀里,不住地亲吻刚出生的小儿子,“他就叫时安吧,希望他时时安定,事事顺心。”

        时安啊,阿娘陪不了你多久了,只能多亲亲你,希望我们时安能够被人珍视、平安长大。

        又去拉长子的小手,她聪慧的长子,已经明白什么是离别,世间最残忍的事情之一便是清醒但又无能而立。

        他看着娘亲苍白的脸,只觉得案几上的沙漏如同催命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的生命在缓缓流逝,直至油尽灯枯。

        她最后拉过王上的手,眼里满是祈求,“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百年后再相见”。

        愿郎君百岁无忧,愿儿郎平安康健,只是我再也看不到了。

        “阿娘!”

        王后仙逝后,大臣都劝王上立新后,但王上摆摆手,强忍着悲痛把两个儿子都接到紫宸宫,要亲自抚育。

        岁月流逝,这两年国家连年大旱,有术士自荐,说能解决干旱之灾。

        这术士当庭表演了几个小法术,比如让大殿一面下雪、一面下雨,唬得群臣一愣一愣的。

        他提出的第一点,便是把世子送走,送去拜师学艺,才能缓解国家干旱。

        世子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博学强闻,他素白着一张小脸,戴冕跪坐于席上,自请离宫学艺。

        朝臣在世子身后跪了一地,皆言何妨一试。

        最后,王上终于妥协了,他送了十车的财物,把世子送去了仙山学艺。

        世子走的那天,老天果然下了一场大雨。

        他不过还是个稚儿,还是忍不住拉开车帘,透过雨幕看他从小生长的王宫,和城墙上依依不舍的王上。

        世子走后,那术士已被封为国师。

        国师深夜来到紫宸宫,变换出女形,褪去衣裳,白晃晃的胸脯在王上眼下晃荡:“王上,我爱慕你,想和你做一生一世的夫妻,我不喜欢你的眼神落在别人身上,孩子也不行,所以我设计让你送走了他们,你放心,他们都会去到好地方,这偌大的紫宸宫就只有你我了。”

        王上铁青着脸,几乎要将后槽牙咬断,他一生最恨受制于人。

        那国师见他这样,不怒反笑,手指抚上他的喉结娇笑到:“你赢不了我的,因为,我是神女。”

        手指往下游走,拨开他的衣襟,“明天我会卜卦,说紫宸宫有异兽,那才是导致旱灾的罪魁祸首,王上,您猜猜,这异兽会是谁呢?”

        国师收回手指,起身要往外走。

        “旱魃”

        王上在她身后低低地唤。

        “什么?”国师不可置信地回头。

        “你是旱魃吧?”王上收拢衣襟,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天君有女,能用热力蒸发天地之间的水汽,你曾协助父神治水,因灵力过耗,无法重返天宫,你所到之处,大地干涸,寸草不生,这才被人们称为旱魃,我说得对吗?”王上走到她面前,双目平视,面无表情。

        “你爱穿青衣,能移动云雨,又在旱灾这个关键点找上门来,我自幼读过不少神鬼异志,不过是诈一诈你,没想到你居然真是旱魃,”王上语气平缓,似乎丝毫不为她是旱魃而有所惊奇。

        她真是爱极了他这个冷静的性子。

        国师往后退了一步,手指抚上鬓边的青丝,语气带了些回忆的怅然。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不妨告诉你,凡间这群人,他们就应该饱受生老离别之苦,他们贪婪无耻、杀生好斗,他们从不会心存感恩。当年我为了治水,把命都豁出去了,灵力衰竭之下,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凡人立即翻脸无情,将我称为旱魃,对我喊打喊杀,哪里还念一丝治水时的恩义?”

        她站直了身子,靠近王上,抓住他的衣襟,吐气如兰,“你现在是他们的好王上,你信不信,等你一旦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便立刻要拉你下台。”

        “不信吗?不信我们明天看一看吧。”

        次日,国师登高台,祭拜天地后,开始卜卦,卦卦指向东方,朝臣在底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东方不是王上的住所么?”

        “是说王上的宫殿里有异兽吗?”

        ……

        这样的消息被人带到了宫外,并迅速在民间流传开来。

        王上一直保持着冷静的超脱态度,他无惧流言,只是不准国师带人进入紫宫。

        第三日,群情激愤的国民围了王宫,要王上给个说法,朝臣也在紫宸宫前长跪不起。

        而王上依旧紧闭门户,他盘腿坐于席上,手里摩挲着褪色的红色剪纸,这是亡妻给长子剪来玩的,长子总会被这些惟妙惟肖的小人儿都得咯咯笑。

        可如今,他们一家四口,占全了生离死别,已经两日了,不知道小儿子是否见到了兄长,见到了兄长便一切都好了。

        他能做的,便是牺牲名望,让流言愈演愈烈,覆盖一件事情的最好办法,便是发生一件更大的事情。

        第四日,暴民冲进了宫殿,包围了紫宸宫,他们本不信王上便是导致土地干涸的异兽,可王上晦暗不明的态度,却让世人觉得他就是。

        国师还在殿外妖言惑众,“异兽最怕火,拿火来,烧死他。”

        “对,烧死他!烧死他!”

        有心腹冒死进来劝诫他,可他对这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人心易煽动,生活多艰难。

        他从小便生在宫闱争斗中,实在太累太倦了,他想去找他的妻子、母亲了。

        第五日,暴民政变,火烧紫宫,王上虬染被活活烧死在紫宫之中。

        “阿娘对不起,你的教导,我一件都没有做到,爱人、宽厚、朝前看。”

        “王后对不起,我把我们的孩子托付给他人,没有亲眼看着他们长大。”

        他死后,并没有入轮回之道。

        他醒来的第一眼,便看见了国师,她一袭青衣,笑的得意。

        “看见了吧,凡人是不值得救的,不过他们做了一件好事,就是把你变为鬼,要我自己来,我还真下不去手,这样也好,我教你法术,无论生死,我们便都能在一起了。”

        他咬着牙,觉得这世道真荒谬,他一心赴死,没想到死后还是这些糟烂事。

        在这世上,他满心满肺都是郁结,既然他不快乐,那便世人都不快乐吧,不然只有他一个人不快乐,那多孤独。

        他从旱魃那里学来了法术,化作大师,云游四方。

        他赐予人道符,那道符没什么危害,只是会放大人的情感,比如:贪欲、嫉妒,又比如:感恩、慈悲,无论好的坏的都会放大,若是正向的情感抑制了负向的情感,那他们就能得到更多的快乐。

        只不过一般人总是抑制不住负面的情感,他们一点都不珍惜那些快乐的情绪,任凭自己被嫉妒、贪婪吞噬,实在顶不住的时候,便会选择自杀。

        道符威力巨大,如瘟疫一般,家里只要有人求取了道符,那一大家子的人都会受影响,只是影响的多与少罢了。

        旱魃窃取了高位,重税重赋,对虬染的迷恋,也如过眼云烟一般,区区一个男人,哪里有手中的权柄香。

        虬染恨极了旱魃,可也得仰旱魃鼻息过日子。

        黄铜镜闪烁俩下,竟然开始分成两个屏幕。

        一边是虬染的长子在仙山学艺,风雨无阻,黎明即起,也不怎么和人交谈,总是肃着一张脸,像朔山的九丈寒冰,但得益于那十车珍宝,起居饮食俱是精细。

        另一边是虬染的幼子,那心腹并没有把他送到兄长处,半路马匹出了意外,他流落市井,成了菜贩的养子,养父带回来的一块糖,都得四个孩子一起分,他偷偷多吃了一口,就被养父一巴掌扇到了一边。

        只歌心中惊涛骇浪,她一直没问过俩位师兄的身世,却没想道两个人竟然是嫡亲的兄弟。

        她缓缓地扭过头去,大师兄眉头紧缩,红着眼眶,二师兄坐在道士旁边,用手蒙着眼,身体一抽一抽的,身边的松根月半环着他,拍背顺气。

        正中间的道士,也就是虬染,也是老泪纵横。

        只有石边云这个傻子,环顾一周后,用一种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偷偷问姬小野:“大家都哭什么呢,这个王上是很可怜,但也不用哭的这么伤心吧?”

        姬小野一把捂住他的嘴,求你,别说了。

        光影逐渐黯淡,大家都呆在原地没有动。

        倒是那道士先开了口,“我自知罪大恶极,灰飞烟灭前能看到我两个孩儿,算是上苍最后的仁德了,仲儿,时安,好好长大。”

        说完又从衣袖里放出一堆小人儿,只是那小人儿这次瞄准的目标是他。

        大师兄拔出剑来,剑气森然,出手凌厉,小人其还没长大之前,一一歼灭。

        他鼓动着腮帮子,眉眼冷冽,“咚”的一声在虬染面前跪下,低头垂首,声音哽咽:“孩儿不孝。”

        他怎么会不知道,父王是怕他们难以复命,才会选择自焚湮灭,命运的无常就在这儿,曾经嫡亲的父子,被安排在棋局的两端,而赢家只会有一个。

        虬染泣不成声,他挣扎了俩下,还是一把搂住了大师兄,他不想自己这个聪慧隐忍的长子有一丝污点,连抱抱他都不敢,可生与永灭之际,他还是选择抱住自己的孩子。

        年轻人清瘦的身躯,像月下拔节生长的新竹,抖擞枝叶,沙沙作响,回应远方奔赴的的清风。

        “阿爹。”二师兄怯怯地唤了声,虬染滚动着喉头,低声应下,父子三人抱在一处。

        “走吧,我们都先出去吧。”只歌招呼着其他人出去,还贴心关上了房门。

        隔着窗户,还能听见二师兄快乐又哽咽的声音。

        “真的吗,我叫杜时安,我有名字了。”

        “原来我不是爹娘不要的野孩子,我有父母,有兄长,有名字。”

        “黄铜镜里的娘亲面目很模糊,她和我长的很像吗?眼睛、胎记都一样,可惜没见过娘亲。”

        语气又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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