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恨别离
郑老师是当天下午就不舒服了的，躺在床上哼了一会儿，她女儿喂了她点儿汤饭，说是明天一早就去医院，谁知郑老师竟不能熬过去，一下子就过去了。
郑老师女儿边哭边自责，说要是立刻就带妈妈去医院就没事的。
是否的爸爸从医院开了证明回来，他已向医生问了死因，一是郑老师本就有旧疾，二来郑老师工作辛苦，更加熬坏了身体，这是她旧疾引发的多器官衰竭，恐怕就是当晚送去医院，也救不过来，医生也和是否的爸爸掏了句实话说：“送来了，最多用仪器给她吊着气息，她虽然才六十来岁，身体状况比八十的老人还不如，这是平时不保养，操心烦神的多了导致的。身上的病十有八九从心里来的，我听说她是老师，平日里工作没日没夜，灯油还有熬干的时候呢，何况是人了。”
是否爸爸将这话告诉了，曹奶奶接着这话就说：“我这个妹妹把一辈子都奉献给白小了，你们也都是她当年班上的学生。”
是否爸爸听了，拿了香烛就跪拜灵堂，一会儿又有白小的领导来慰问，众人说及郑老师生平，无不泣泪。
郑老师的突然离世，三一班紧急派了个老师临时代课，课上代课老师与同学们回忆了郑老师的好处，并且布置了我最爱戴的郑老师为题的作文。
班上学生并非都那么喜欢，下了课就在埋怨多事，那些常被批评教育的学生，不说她坏就算好的，现在还要夸她的好，真真难为死他们了。
贤乐跑来和是否说：“我爸让我放学去郑老师家一趟，祭拜一下她。”
是否明白这就是要他陪同的意思，便说他也是要去的。
郑老师虽然严格古板，但她一定是个好老师，学校里已经商定了优秀教师的荣誉给她，将她的照片挂在优秀教师的展示柜里。
郑老师的好，没有那么多妥协的美好，她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看人看事感性更多，她因觉得是否常在不良人群里厮混，也就物以类聚的认为，对他有些偏颇，她因知道贤乐家的好处，就总夸她很好，这也是偏爱。
都要求为人师表做端庄，拿平尺子看各人，到自己家孩子身上却总跟老师说，要老师多关照些，又凭什么多关照呢。
郑老师确有些狭隘的心眼，但在教书这件事上，她问心无愧，没有瑕疵值得优秀的荣誉。
要育人格也是孩子在家里依靠父母这第一等老师，在校的老师不过修饰调整，哪里有把所有都推卸的道理。
要求的太多，就会看不见别人的付出，周遭人都纳闷，好好的一个郑老师，不老不小的年纪，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郑老师过去的学生都来看她，是否带着贤乐在外面观望，曹奶奶见了就把他们招手唤去，带他们进入灵堂，铺下两个垫子并排，为他们各点了三柱香，放在他们手里帮他们拿好，说道：“来，给你们郑老师磕个头，好好送送她。”
是否与贤乐一起跪下，默契的磕了三下，起身插香，曹奶奶说：“乖孩子，你们郑老师这一辈子都为你们这些孩子操心，你们将来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辜负她的辛苦了。”
贤乐完了事儿就回去了，是否也要回家，刚过院门窄道，楼下高柴哥哥就喊了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去郑老师家磕头了？”
是否点头，又问：“哥哥你去过了吗？”
高柴不屑道：“我才不去呢，我知道只要我一出去曹奶奶肯定让我去磕头烧香，我才不要，我最讨厌郑老师了，以前天天罚我留堂，她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还想我去给她磕头呢。”
高柴就是郑老师眼中的另一个是否，就因为住在这个院子里的，经常与戴家的流氓小子厮混，也和外面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郑老师最不喜欢高柴，无论犯没犯错，每天罚他留堂做功课。高柴恨透了郑老师，伴着叛逆的年纪，要他去为郑老师哭，的确是不可能的。
是否也知道班上有人与高柴哥哥的想法一致，才听说了郑老师的死讯，他们不说难过一会儿，头一个跳起来就说的是不用交作业了。
就是这样孩子说出来没良心的话，才最叫人寒心吧。
第二天是周六，是否还是规矩很早的起床买了早餐回来，他还和曹奶奶顺路，曹奶奶顺便买了给郑家女儿等人的早点。
曹奶奶夸道：“还是我们是否乖这么小就帮着爸爸妈妈做事了。”
是否听了夸奖还不自在，路上他问道：“郑老师走了，以后谁给我们上课呢。”
是否明显是感到现在这个代课老师的不用心，上课内容贫乏空洞照本宣科，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令人昏昏欲睡。
曹奶奶说：“学校给你们找代课老师了吧。”
是否便说了这个代课老师的不好，曹奶奶笑道：“所以没了才知道珍惜吧，你们都觉得郑老师严肃严格，人家不在了才想好来。不过你也算有良心的了。高家那个小炮子，躲着不出来给我看见，怕我叫他去给他郑老师烧纸磕头呢，这么点大的孩子，心眼这么小呢。”
是否偷笑，原来孩子的这点花花肠子，真的瞒不过长辈的。
这天却出了一桩高柴的笑话，高柴已经是个初中生了，没想到还会尿床高家奶奶正把个‘画了地图’的床单晾在院当中，高柴斥责道：“你挂这里干什么啊，往边上挂一点啊。”
高家奶奶说：“今天太阳好，不挂这挂那儿，这么大人还尿床呢。”
高家奶奶说的很大声，高柴羞的满脸涨红，门里的人很快都知道，都拿他来取笑，可大家都知道，他其实并不是尿床，只是成长的必经之路而已。
是否也听说了，下楼时对着高柴的屋子偷笑再看了看挂着的床单，自己先个小心警惕，以后不能像高柴哥哥这样的。
谷城的爸爸有私车，郑老师上山那天，因为去的人多，不能全在一辆包车上，谷城的父亲便单独带上曹奶奶和几个非去不可的老人。
曹奶奶说：“麻烦你清大八早的送我们。”
谷城的父亲说：“应该的，郑老师也教过我现在还教我女儿，我怎么也得出一份力才是。”
曹奶奶欣慰的说：“你们都是好孩子现在也都有出息，你们郑老师看着你们都有出息，她也该安心的。”
谷城父亲面色略有起伏，仿佛对曹奶奶的话有不同的看法。谷家算是很穷上来的人家，谷城的爸爸当年上学连个书包也没有，竟是用布缝的包袱而已。
郑老师说他这样上学不像样，就把自己女儿用过剩下旧的书包给他了。
这在别人看来是恩，谷城的爸爸心重，却觉得是屈辱，他宁愿就拿破布缝的包袱，也不想用人用旧剩下的。
自尊自负自己折磨，谷城的爸爸后来一心要做生意赚大钱，就是这样的契机。
所以谷城的爸爸今天特地穿上了最昂贵的黑色西装，他骄傲的看着郑老师的照片，他要让她看看，当初只能用她施舍的破书包的小孩，如今是她曾经的学生里，最富贵奢靡的打扮。
他恨她施舍，他恨别人的看不起，他畸形的视角扭曲了所有的友善，才造就了如今的他，竟也不差。
所以何必追究谁是谁否，各自的人生而已。
郑老师下葬，中午回来要请吃饭，钱还是邻里帮忙凑的，在附近的饭店摆了三桌，席间有人喝酒，气氛很快不像是丧事之后，唯有郑老师的女儿，只有曹奶奶陪着她才好些。
小孩们是不去的，都托在没去的一户老奶奶家里由她照看一会儿，吃过午饭，大人们才来将孩子们接回家。
是否只和父亲到家打个到，等他爸爸歇息午睡，他又溜了出去，去的是贤乐家，因为贤乐家正在装运行李，大人们没功夫理会是否，贤乐偷空和是否去到庙市玩了。
明天贤乐一家就要离开了。
是否还不知道离别的滋味，或许就像郑老师死了再来一个代课老师一样，可这个代课老师不会比郑老师更好，所以贤乐走后，或许也不会有比她更好的朋友。
贤乐说没有纪念，于是两人还是在婚纱摄影楼拍了好玩的合照，这次是当天就拿到了的，他们两人各有保存，相互留证，将来再见。
这一次，贤乐真的出国了，是否居然感到一种宽慰，仿佛他知道，如果贤乐没有出国，或许会发生可怕的事。
也可能，即便如此，还是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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