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舍身相救
深夜，原本只是浅眠的何林意突然被一阵悉簌的声音惊醒，正要起身却又听到房门轻轻被推开的咯吱声，顿时不敢有所动作了，竖起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轻微脚步声，紧张地身体僵得动弹不得。
脚步声很轻很轻，最后停在了床边。虽然闭着眼假寐却似乎仍旧能感受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就像有重量般沉甸甸地压得她有些呼吸困难。
虽然想好了千般计策来应对宋彦启的再次出现，此刻还是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宋彦启这大半夜地摸到屋子里来，还能干什么好事……
可她其实也想好了，没有什么事比活命更重要。没有什么……
身后声音轻轻地传来：“何林意……”
何林意宛如雷击般一惊，嗖地翻身起来。
房间里原本昏暗一片，那人又背着微光，完全看不清脸。
何林意却依稀认出了对方的轮廓和声音，不敢置信地问：“赵承晋……”
“是我。”对方肯定的回答。
何林意激动地一把掀开被子，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拽着来人的衣袖往窗边带，就着窗纸里透进来的灰蒙蒙月光看清了他的脸，好半晌才用微微发抖的声音说：“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赵承晋应答着，借着微弱的月光都能看到她消瘦许多，披散着的长发显得娇小而脆弱。他不由地伸出手拨开她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地就好像稍微不小心就会碰伤了她，呢喃地说：“你还活着……”
何林意太过于激动，激动地忘乎所以地踮起脚一把搂住赵承晋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他。虽然还被困在此处，但看到赵承晋的这一刻，她就是莫名地安心了。
赵承晋先是一愣，随即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拥在怀里。她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心中莫名地欢喜。真实地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确定她安然无恙，让他如释重负。
何林意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亲昵，甚至没有发觉赵承晋也正温柔地抱着自己。她把脑袋往赵承晋颈窝的方向蹭了蹭，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暖，眼眶里不由泛起了泪花。
她披散着的头发随着动作划过赵承晋的颈窝和下颌，轻柔的触感一直传到他的心底深处，撩动他长久平淡无波的心。
稍微平复心情以后，何林意才稍微退开些，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怎么会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承晋因她离开自己的怀抱有一丝小小的失落，但神情上还是理性克制地没有任何变化，轻声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何林意使劲地点头，一双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
赵承晋很喜欢她对自己的依赖感，嘴角不由地微微扬起。
门外的侍卫已经被打晕，赵承晋带着何林意翻过别苑的围墙，骑马赶在关城门之前出了城，守门将士们认得赵承晋，虽然披风的大兜帽挡住了何林意的脸，但也没有多做询问。
他们两人一路奔到城外一座偏僻的破庙才歇下。赵承晋从角落的草丛里翻出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几套干净的换洗衣服。
这时何林意才知道一切他都已计划好。
两人围着篝火相对而坐，虽然夜色已深，却都毫无睡意。
何林意心想他既然能找到囚禁她的地方，并计划好全盘逃跑的路线，肯定也知道抓她的人是宋彦启。那他知道宋彦启抓她的目的吗？他知道宋彦启正在四处寻找纹龙玉吗？他知道宋彦启已经知晓他们两人的真实身份了吗……
赵承晋曾经担心过，这段囚禁时间里宋彦启会为难她，刚刚看到她安然无恙才算勉强放心了些。可如今看到她这番心事重重，不免又担忧起来，柔声地问：“在想什么？”
何林意见他主动问起，犹豫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那里？”
这回换做赵承晋犹豫了，拿着树枝挑动篝火的手顿了顿。
现在的何林意已经能够从赵承晋细微的动作中察觉出他内心的情绪变化，虽然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做到的。她看出赵承晋时知情的，便追问道：“你对那个地方好像很熟悉？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赵承晋没有想到在刚刚匆忙离开别院的过程中，她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他知道她不喜欢被隐瞒，所以坦然地回答：“那里曾是秦王爷的一处别院，小时候我们时常去的。”
闻言何林意垂下眼陷入了思索之中。
如果那里是秦王爷的别院，那宋彦启将她关在那里是因为秦恪祯的缘故，还是秦王爷也参与了这些事？秦恪祯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大概率是因为对赵承晋的感情。而秦王爷如果参与了，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她依稀记得听人说过，秦王爷对西锦皇帝向来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如果知道赵承晋和宋彦启两人的真实身份，又怎么可能会帮助宋彦启争夺皇位？难道宋彦启是瞒着秦王爷的？但秦王爷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容易被蒙蔽……
赵承晋见她想着想着就开始满脸愁容，便问：“在想什么？”
何林意抬起眼看向他，想起他对宋彦启那么信任，觉得有必要跟他提个醒。宋彦启显然已经知道他们两人的身份了，并且有意跟他争夺皇位。不论他是怎么想的，总也该做好准备才行。于是她郑重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是宋彦启把我抓走的吧？”
赵承晋不置可否。
何林意盯着他的眼，认真又郑重地说：“他抓走我是为了问了纹龙玉的下落。他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而且他并不想放弃皇位。”
赵承晋定定地瞧着她的脸，没有丝毫意外或惊讶的神情，显然对这些事已然知晓。他心中担忧的并不是纹龙玉或者什么皇位，而是……宋彦启抓走她并不只是为了纹龙玉。以她的聪慧敏锐，结合宋彦启过往对的所作所为，她怎么可能猜不到这一层含义。她只是不愿说不愿提……他心口像被人紧紧攥住，沉闷得难受，语气也压抑了许多：“他没有为难你吧？”
何林意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几日前宋彦启发狂失控的样子，仍心有余悸。随即她又想到在这个社会里，她被这样掳走囚禁恐怕早就被认为是不清不白了。赵承晋会不会也是这么认为？应该不会的，因为赵承晋才不会认为宋彦启是强取豪夺的恶人。这个认知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心情，露出的微笑里不由带着自嘲和一丝丝苦涩，抬起眼却撞见他满是疼惜的目光。她怔忡片刻，心中忽而扑腾地加速跳动起来，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连忙摇摇头说道：“他们对我都挺客气的，一点都没有为难我。”
话这么说是没错的。
被软禁的这段时间里，除了那次宋彦启突然发狂以外，她的待遇一直都不错的，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赵承晋抿紧嘴角，心中又是懊悔又是内疚。当初她怀疑宋彦启的时候，他并不相信，所以才会没有任何防备，让她落入险境。宋彦启提到那把玄铁匕首时，他若能再多些警觉……
“谢谢你冒险来救我。”
这句感谢，何林意说得无比情真意切。如果赵承晋再晚来些时候的话，她都不晓得事情会发展成怎样。她其实……已经在考虑妥协了。宋彦启对她的占有欲望并不是因为男女之情，更多的只是想要通过她来报复西锦皇帝和皇后，甚至可能还有赵承晋。既然如此不如配合宋彦启演好这场复仇大戏，等他气消了对她自然也就腻了，也许不需要她逃跑，他都会将她轰走。贞洁操守什么的，哪里有活命重要。她就是这么怕死的人……
“我说过我会救你的。”
赵承晋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柔得似乎没有多少重量，却字字沉甸甸地落到了何林意的心底。
何林意的心跳得更快，红扑扑的脸上不确定是火光还是羞赧。她记得当初赵承晋说会救她的时候，她还是裴隽宁的身份。她丝毫都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句客套话，没想到他这么认真……
赵承晋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好像要将她的样子一丝不差地记在脑海中，眼眸在颤动的火光中飘忽得不真切，却似乎闪烁着依依不舍。他向来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如今这样□□裸表达出自己内心的眼神，实属罕见。
可何林意错过了，因为她忽然想到了赵承晋曾经答应过她的另一件事。
赵承晋曾经说过要帮她找出害死小珞母子的凶手，为他们报仇。当初他那么坚定地认为宋彦启不是凶手，她也选择相信他所以才会答应的。她也隐隐觉得可能另有其人。可万万没想到，秦恪祯会是那个人。如果赵承晋知道秦恪祯间接害死小珞母子，还有冠宇也是因她而死，他心里该多难受。现在她万分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他！如果当时她没有答应，也就不会让赵承晋陷入这样左右为难的境地……
何林意心里纠结难受，眉头也跟着深深地皱起。
严格上来说秦恪祯并不是凶手，她并没有直接杀过任何人。可真正知道秦恪祯这些事之后，又怎么能做到置之不理？不想赵承晋为难而隐瞒秦恪祯做过的这些事，会是正确的决定吗？秦恪祯这个人虽然年纪小小，但心肠狠心机又重，虽然她是喜欢赵承晋的，原则上说是不会加害他的。但如果将来她爱而不得或者因爱生恨，开始算计赵承晋呢？赵承晋一直将她当单纯傻妹妹看待，肯定不会有所防备，那到时候岂不是很危险？
赵承晋见她忽然神情凝重，关切地问：“怎么了？”
闻言何林意回过神来，立即收敛起脸上的表情。
赵承晋不放心地问：“不舒服吗？”
何林意见他如此担忧，便连连摇头。
赵承晋知道她有心事，但显然并不愿意告诉他，所以并不再追问，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早点休息吧。包裹里还有套干净的衣裳，你披上。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何林意起身翻出包裹里的衣服，回头就见赵承晋搬了块旧门板搁在火堆旁，显然是给她当板床睡觉的，于是轻声地道了谢。
赵承晋却没有应答，默默走到另一侧的，倚着柱子坐下。
何林意和衣在门板上躺下，披上外袍，闭上了眼休息。
赵承晋转过头看着她侧卧的背影，微微蹙眉，眼中尽是悲伤与不舍。许久以后他转过头望向破庙外漆黑的夜色，攥紧了拳头，紧得关节都发白。
总算找到了，却终究还是要放手了……
何林意并没有睡着，小心地转过头，偷偷去瞄他。
赵承晋一向听力敏锐，察觉到轻微的动作便直觉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沉默地对上了。
何林意突然觉得好像回到了那天晚上，他误以为她与林冠宇有私情却依旧决定放她走。那天晚上漆黑得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可她觉得当时的他一定就是此刻的样子，他当时一定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让她一瞬间会忘记呼吸的眼神。她突然想起了那个迷离而缠绵的吻，当时她惊讶得愣在当场，除了双唇隐隐的痛感和浓浓的酒气，什么也没记住，此刻却突然想起他当时也是这样的眼神，让她挪不动脚步，让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赵承晋习惯不将情绪放在脸上，因他所处的位置，所肩负的责任。十六岁起便经历大大小小的残酷战事，他已然看淡生离死别，心中再有波澜也终究会黯然放手。他想成全她与杨烨一片情深，却未料她并非裴隽宁；他想成全她与林冠宇的日久生情，却未料只是他人的计谋。这种将离别又终留下的变换犹如冰火两重天，分外煎熬着人的内心，但庆幸的是她最终总是留下了。而这一次，他知道自己未必再能如此幸运了。
“何林意……”
赵承晋幽幽地唤道。
何林意的心突然紧张地扑通直跳，怔怔地应道：“嗯……”
赵承晋定定地瞧着她好片刻，最终轻轻地吐出一句：“早点休息。”
何林意一愣。
赵承晋转回头，闭上了眼。
何林意默默地转过头躺好，闭上眼。
两人都在心中轻声地问了自己：我在期待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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