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对峙的立场
中餐送进来又无奈地送了出去；晚餐送进来也无奈地退了回去。
何林意却依然一言不发地坐在桌旁，若有所思。
天已黑，宜侬点亮了房间里的烛火，又多添了一个炭炉。
“夫人，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奴婢给您做些吃的吧。”
何林意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不用了，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宜侬难过地抹掉眼角的泪水，不知所措。
赵承晋推门进来，挥手示意宜侬退下，自己则坐在何林意对面，心疼地看着她哭肿的双眼说：“冠宇的事，不是你的错。”
何林意幽幽地说：“我根本分不清对错。”
因为气不过秦恪敏的蛮横无理，自以为正确地指责她，结果范世辉的表妹投河自尽，秦恪敏也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因为怕惹事，赵承晋送走小珞的时候她也没有阻止，让小珞吃了这么多苦头。为了自己能有安稳的生活，就千方百计地把柳湘儿推到赵承晋身边，在柳湘儿无奈离开的时候却又袖手旁观，最终柳湘儿落入青楼并悬梁自尽。明知道林冠宇为了秦恪祯什么都肯做，却还是为了能摆脱秦恪祯而想要将事实说出来。如果不是她那一刻的犹豫，林冠宇又怎么会自绝性命呢？这所有的一切，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每一件事却都是因她而起，由她促成……
何林意轻声地说：“柳湘儿昨晚悬梁自尽了。”
赵承晋有些意外，随后想到那天宋彦启说柳湘儿只是想死在他手里。这样的结局，恐怕也该是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何林意空洞的眼终于聚焦到他脸上：“如果那天晚上我坚持留下她，或许她现在就不会死对吧？如果我……”
赵承晋淡淡地说了句：“世上没有如果。”
何林意略带怔忡地望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心中不免想，他是真的对柳湘儿没有任何感情吗？否则怎么能够在听到柳湘儿的死讯能这么平静冷淡。柳湘儿心心念念的全是他，然而到死了也没能在他心中占据哪怕一点点位置。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说道：“你知道吗？是柳湘儿救了小珞。小珞回来西锦的路上，银两都被偷了，只能在街头乞讨为生。柳湘儿收留了她，还一直照顾着他们。那时柳湘儿还很恨我，但还是就一直那么照顾着小珞。”
赵承晋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
何林意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遗憾与惋惜。也许今后他偶尔会想起柳湘儿的善良，会因她红颜命薄而生出一时半刻的感慨，但终究和男女情爱无关。
“我又做过什么呢？”眼泪不禁有漫上了眼眶，何林意幽幽地接着说，“小珞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去深究原因，就这样让她走了。她对我那么好，我却什么都没为她做过……”
赵承晋轻轻覆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掌，察觉到她的手冰凉刺骨，于是轻轻握住，希望将自己的温度传给她。
何林意低下头瞧了瞧他的手，又抬起头盯着他的脸说：“刚刚我想了很多，想通了很多事情。你和小珞的孩子并没有关系，却肯担下这份责任。能让这么维护的人，没有几个。所以……孩子的父亲是宋彦启吧？”
赵承晋脸上忽然一僵的神情，说明了答案。
何林意的目光一直锁定着他的脸，自然不会错过这片刻间的表情变化。
“我早该猜到的。”
只是她想了许久也想不起小珞是何时喜欢上宋彦启的，又怎么会和宋彦启走到有孩子这一步。她想起柳湘儿离开将军府那晚，小珞听到良妈说喜欢什么人也要看身份，那么失落伤心不止是因为柳湘儿也是因为她自己。小珞还曾经问过她想不想和将军生个小少爷，算算时间那时候小珞可能刚刚知道自己怀孕了，才会有这样疑问。过去她到底是多么忽视小珞，朝夕相处竟然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现在回头想来，才发现处处都是伏笔。如果当初她不是只想着自己，如果当初她再多一点点关注小珞……
赵承晋轻叹口气，“我知道瞒不了你多久。”
那天他看到她脸上的伤痕以后，带小珞到书房问清楚事情原委。小珞忽然昏倒，大夫过来诊脉后发现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盘问之下小珞便交代实情。之前宋彦启到府里来与他喝酒，喝得太醉便留宿将军府，他派去照顾洗漱的人半道上遇到了小珞，最后小珞竟主动要求代劳，没想到就闹出了事。当初他曾考虑过打掉那个孩子但小珞苦苦哀求，他终究不忍心，便只能将小珞送回南兴国。当时他尚不知道自己和宋彦启的真实身份，但深知皇帝的性情，若知道婢女怀了太子骨肉，只会当是小珞勾引太子，那孩子也只会被当成野种，最后可能双双都性命不保。如今他和宋彦启的身世如此，若皇上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更不会心慈手软。他便更不能让皇帝知晓小珞母子的存在。
何林意反问：“那又为什么要瞒呢？”
赵承晋沉默，微微蹙眉，轻叹道：“对小珞来说，平静安稳地生活才最重要。”
何林意想到宋彦启三番两次地调戏骚扰她，心中涌起怒气：“难道就这样任他为所欲为吗？你和他关系那么好，不知道他平常的作风吗？明明知道他什么样的人，府里还有这么多婢女，为什么任由他来去自如？”
听到她这么说，赵承晋便知道小珞并没有向她说过那晚的真实情况，所以他也继续保全了小珞的秘密，避重就轻地说：“他虽然有时行事放浪了些，但并无恶意，绝不是强取豪夺之人。他从未对府中女眷有任何越轨之举。”
何林意不屑地冷笑：“难道你要说是小珞勾引了他吗？”
赵承晋微微抿了抿唇，望着她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林意想起曾经在戏院偶遇宋彦启时，他还问起了小珞，那时候小珞才刚刚离开不久。当时以为他只是随口一提，现在想来应该是有意为之。“是不是他让你送走小珞的？他发现小珞有了孩子，不知道怎么收场，就让你解决？”
赵承晋回答：“他并不知情，我从未与他说过这件事。”
何林意一愣。宋彦启从来都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她摇头：“我不相信。”
赵承晋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他真的不知情。”
何林意虽然认定了宋彦启是始乱终弃的人，但内心还是相信赵承晋的话。她想了想说：“那我来告诉他好了。”
赵承晋无奈地说：“你想做什么？”
刚刚在回想那些有关小珞的点点滴滴之时，何林意记得小珞说过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开心。这是小珞千辛万苦地重新回到这里的原因吧。她语气坚定地说：“我要他迎娶小珞。”
“他和小珞之间并无感情，就算娶了小珞，受苦的也是小珞。”
“现在这样不苦吗？”
“他们的身份注定不可能。”
“如果他不是太子了呢？”
赵承晋惊愕地望着她，没料到她竟会想用这种方式。
何林意注意到自己口不择言了。宋彦启的身份毕竟还涉及到了他，如果她要用此事做文章又怎么会不波及他。她轻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赵承晋难掩担忧地说，“我知道你想为小珞出气，但有些事不可为。皇族为了保护自己，会不计手段地消除任何威胁。”
何林意毫无畏惧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现在还是南兴国公主，西锦还不敢随便给我编排罪名。哪怕真能给我编排到罪名，南兴国也不会就此罢休。以现在各国的形式，西锦跟任何一国关系紧张都将是对自己的威胁。皇族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做因小失大的事情。”
赵承晋早该知道聪明如她，绝不会莽撞行事，但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去冒险。他说：“你并不一定能预料到所有的事情。”
何林意盯着他深邃的眼眸，隐约觉得他想到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却极力隐藏起来不让她发现。“那便走一步算一步。”
赵承晋没有争辩，只是说：“我不会让你去威胁皇上的。如果你非要这么做，我一定会阻止你的。”
何林意不甘示弱地说，“如果身份注定已经对立，那又何必勉强。今后大家各凭本事。”
赵承晋心疼地望着她，幽幽地说：“何林意，我不想你涉险。”
闻言，何林意的心底深处隐隐地触动了。
在这个世界里，除了小珞，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真心实意地关心她。
她猛然想起柳湘儿曾经说赵承晋爱她，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他曾经还说如果她有危险，他一定会来救她。此时此刻，这些事情不论真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俩有了不同的目标和立场，再难以惺惺相惜了。她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轻声回应他：“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不要这么做。”赵承晋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何林意迟疑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他此刻的担忧沉重得异常。但她想不出是因为什么，所以只是同样如自言自语般地回应：“我决定了就不会改变。”
赵承晋安静地盯着她神情坚决的脸，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了。他站起身，缓缓地走出了房间，抬头望着满天繁星的夜空，长吁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一夜无眠。
早晨宜侬看到何林意脸色似乎不太好，想要请大夫过来给她把脉但却被拒绝了。宜侬又劝说她留在府里休息暂时别去芦道山，也被拒绝了。宜侬很是担忧，立即找人去通报将军，却被告知将军早早便出门了。左右为难之际，她也只能听从何林意的安排，备好马车出门去了。
何林意安排宜侬和车夫在高地下等候，自己一人慢悠悠地爬上芦道山。来到农舍门口时，意外地发现大门敞开着。
这两天一直在下雪，天气比较冷，农舍的保暖性本来就不好，屋里还有尚在襁褓的孩子，照道理讲不太可能这样敞开着门户。
何林意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快步地走进屋。一进门就看见赵承晋蹲在地上，而小珞正躺在地上，靠在他怀里。他们都背对着她，一开始并看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赵承晋显然是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看向她。
何林意本来要问他怎么会来这里，却在他回头之后看见躺在他怀里的小珞，心口上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整个衣襟。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猛地跌坐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没有一滴眼泪。
赵承晋见状轻轻地将小珞放在地上，走到她身边要扶起她。
何林意呆呆地推开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小珞身边，轻声地呼唤着：“小珞——小珞！”
小珞的身体已经冷了，胸口的血迹也变得黏腻。林冠宇自戕时的景象跟眼前的一切重叠，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赵承晋见状，轻轻地放下小珞的遗体，上前沉默地揽过她的肩。
何林意转身紧抓着他的衣襟大声地喊道，“是谁？是谁？！”
赵承晋轻轻摇了摇头。他只比她早到片刻，看到的已然是这样的情形。
“为什么……孩子还那么小，怎么办……”
赵承晋一惊，刚到这屋里就看到小珞如此倒在血泊中，竟也没发觉这段时间里他并没有听到小孩的啼哭声。
何林意从他脸上读出了一丝不祥的信息，急忙往里屋走。
赵承晋也连忙跟上。
里屋床上空荡荡的。
何林意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回头望向赵承晋：“孩子呢？”
赵承晋也是同样的错愕。
何林意推开她往外跑。
赵承晋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寻觅着走到村口，发现不远处的河边围了一群人。
有两个农夫交谈着从何林意身边经过。
农夫甲：“太可怜了！才刚满月吧……哎！”
农夫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掉到河里呢？”
何林意木然地往河边的人群靠近了几步又停住了，穿过人群脚下的空隙看见了小珞缝制的红色小棉袄。她再也迈不动脚步，坐在地上，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赵承晋黯然地走到她身边，蹲下身轻轻地抱住她。
何林意觉得全世界瞬间都压在了自己身上，沉重地无法呼吸。她将脸埋在他胸口，紧攥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
赵承晋无声地搂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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