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苏姑娘这般，实在是有些不知礼数了。”
崔公公话音未落，这边心境已然万变。
她连忙从席间起身，又对着太皇太后的方位，行了一个体体统统的跪拜大礼，又恭敬端肃地双手端起酒杯，重又向姜氏敬了一回酒。
姜氏巧笑接了林慕的这回敬，然而笑中再不见暖意。
那崔公公不是蠢人，做什么不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
他心知姜氏一族先前便是百足之虫，与姜氏通着关系的朝臣权贵多如牛毛，现又重被新帝启用，一时间风头正盛。暗中帮衬着，也是为自己多开条路。
而那来日皇后则不同了，至多不过是个财商之女，虽说畗硕一地名动一方，然而终究是商贾贱籍，全无姜氏在朝中的关系和势力。
即算是如今圣上对其宠眷正浓，然而新君刚刚继位不久，在朝堂本就无根无势，再加上朝中势力庞杂，言照已自顾不暇，不可能轻易开罪权贵老臣。就算是言照有心回护林慕，也不便插手干预。
再者说，崔公公在宫中多年，自然深知，男人的宠眷又怎能护得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呢？
崔公公正暗叫自己这番谋划绝妙之时，言照已是背上一凛，见林慕跪地参拜之时，心像是被揪在了一起似的骤然酸涩。
等到林慕重归席位时，远远看着那张半红半白的小脸，一时间，言照心又一阵隐痛。
一场家宴下来，珠翠争春的华殿一时间犹若灵堂。
散席后，言照挽着忧心忡忡的林慕回到了乐章宫。他耐心捺意地哄了一路，林慕面色却无明显好转。
“好了！”言照拥着林慕，半是玩笑半是忧叹地说，“我说皇后娘娘，您再这么愁眉苦脸，我就得给你以死谢罪了！”
蓦地一下，林慕伸手捂住了言照的嘴，美眸流出惊异之色。
“不许胡说！还嫌我惹得麻烦不够大吗？”林慕惊道。所谓打草惊蛇，不过如此。
林慕一双桃花眼惊得圆睁睁的，言照霎然笑了。但看见林慕这副小鹿般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又忍不住一阵心疼，笑意瞬间染了些苦涩。
言照将林慕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拿了起来，重重吻了一下，又握在自己手里叠在他胸口上。
他的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他无限爱怜地低声道：“我的错，叫你受委屈了。以后，我少安排这种场合，可好？”他的话音愈来愈轻，几近耳语。
听了他这番话，她心里再大的委屈都转瞬间烟消云散了，眼底泛上一层潋滟的笑意。
“饿不饿？”
“嗯？”林慕猛地抬头。
大概是被她猛然抬眸的神情可爱到了，言照嘴角顿时漾出丝笑来。
他的手起先搭在她颈上，这会儿温厚而轻柔地抚摸着，仿佛在替一个受了委屈哭鼻子哭到抽噎的小丫头顺气，“我方才见你没怎么动筷子，看着像是没吃好。这会儿也不算太晚，我叫乐章宫的小厨做点吃的送来？”
她霎时便笑了。
他还是他，没变。
这样，可真…好呀。
她笑着扑到他怀里，头搭在他肩上，深重地点了点头。越过言照的肩看过去，只露出一对笑意盈盈的美目来。
其实方才林慕的确没怎么吃好。本就是去见皇祖母的，林慕虽说从小到大食欲奇好，但在长辈面前还是极为收敛的。加之，这姜氏自从被齐灵帝囚于深宫后，便多年食素，这方才的私宴上，是半点荤腥都不见，几个时辰过去，林慕早就饿了。
言照爱怜地捏了捏她靠在自己肩头乌柔柔的小脑袋，转身便吩咐底下人去了。
林慕从他怀中挣出后，便醉了一般坐在殿内的黄梨木桌前，仿佛还依偎在言照怀里似的，脸上的笑意一直不散。
言照出去片刻不到，侍女小珺先走进了殿来。
小珺见林慕这副痴醉的样子，暗自掩面趣笑，被林慕发觉，顿时又羞又怯。
“小珺，你笑什么？”林慕被小珺笑得浑身刺痒，不禁明知故问起来。
“我呀，是羡慕姑娘你。估摸着再过几日，我就不能叫姑娘为姑娘了，要改口叫娘娘啦！”
这齐国后宫中，齐帝的妃嫔只能被称为“夫人”，唯有皇后才得以被尊奉为“娘娘”。
林慕被小珺说得一时间脸红心热，竟也扭扭捏捏却故作大方地道：“八字还没一撇，别胡说！”
小珺又笑了一回，最后煞是烂漫地笑道：“怎么没一撇，我看圣上待娘娘真是极好的，估计连一捺都偷偷落好了！”
说完，小珺又朗声笑了起来。
就这一功夫，言照已然端着食盒从殿外走了进来，他身后没带人，估计是都遣散了。
这一刻，他仍像是先前那个承诺林慕待大业告成就带她云归故里的江湖侠客。
“你们在这儿笑什么呢？”不知何时，殿外落了一场飘飘泼泼的大雪。言照拎着食盒，从乐章宫的东厨归来，两肩风雪，浑若一个江南蓑笠翁。
林慕望着他，满眼欢喜。
言照一进殿门，便绕到林慕身边来，将食盒搁在桌上。林慕急忙叫他去烤烤火，再换身衣裳。
等言照换好衣裳出来时，小珺已将食盒中的菜品尽出取出，布菜已毕，酒也已烫好。林慕坐在桌前，等他一起来吃。
言照坐到桌前，笑望了一眼小珺，“小珺晚膳用了吗？坐下一起用吧，这些个菜我们二人也吃不完！”
小珺是个十五六岁活泼咋呼的小姑娘，除了眉眼秀亮，胃口也是惊人的好。又恰逢这年纪，正是吃得多长得快的岁数，一下看着了那么一大桌玉盘珍馐，眼睛都直得金光四射。
虽说言照和林慕从来不摆什么架子，这些时日她同这两人相处得又熟惯了，然而小珺还算是个伶俐丫头，觉得不好破坏眼前这良辰美景，于是便接口道：“算啦！再吃，宫里的姐姐们又该骂我胖了！再说，我可不想留下来——”
小珺转身便走，声若蚊呐地嘟囔完了末尾一句话：“坏你们好事！”
小珺还没走远，殿内剩下那两人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林慕笑得斯文，笑意抿在嘴角，不敢笑得过于张扬，眼角却逸出甘甜来，宛若一颗熟透馥郁了的杏子。
言照则毫不顾忌，“噗嗤”一声没忍住便笑了起来，惊得林慕直挥袖去打他。
言照挨了几拳，回过神来看向林慕。
这些日子，林慕也有了些变化。她似乎格外怕羞了起来，眼神间婉媚愈浓，而这令人陶陶的变化也明显是从和他每日共处的时日渐渐增多开始的，这因他而起的转变总是能令他心中无名地充盈，且毫无来由地欣喜若狂。
一顿饭用完，小珺进了殿将狼藉的杯盘清了出去。
夜已深，窗外愈渐更深露重。
林慕探向门外，见此时风雪停了一程，便赶忙催言照趁雪停了这一时半晌，赶紧回他的青云殿去歇息。
这段时日，他们之间一直如此，恩爱却不逾礼。
言照念及此，或许是因为方才吃了几盏热酒的缘故，他心里也热热的，这时便一副要发作的模样。
“每日都这么急着撵我走，怕我啊？”言照人前一直都翩翩风度，唯有和林慕单独相处时，才时不时耍些孩子式的无赖。
林慕已见怪不怪，她笑叹了口气，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一副“你不想走也必须给老娘走”的架势。
只听她笑道：“我怕你什么？”
言照被她这么一激，突然来了兴致，一时间又酒酣耳热，血流上涌，一瞬间的事情，还未等林慕反应过来，他双手握住林慕两只胳膊，直往墙上推。
一时间她心头蓦地一惊，支吾了一会竟然说不出话来。
方要进殿的小珺也是可怜，刚要掀帘子便撞见这么一幕，一只脚还没沾地便慌慌张张地跨出门去。
言照将她堵在墙角，他高大的身影罩在林慕上方，仿佛投下了一片婆娑树影，他的面容便是那月色朦朦。
逆着殿内通明的烛光，仰视着他，一双星目如同腊月隆冬的雪地上两团炯炯火光。
刹那间，她也迷蒙起来。
他见她那副招人怜惜的样子，嘴角勾起抹笑来。
“我怕你什么？”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突然鼓起全身的气力，大胆起来。
那句多少带着些娇俏却倔强的质问缠绕在他耳边，丝丝缕缕的，掠过他心头。
“怕我…”他贴着她的耳朵说道，染着酒气的热息直冲进她的耳鼓，于是她也带了三分醉意，“图谋不轨啊…”
说完，他又低笑，神情坏极了。
“图谋不轨”，这个带有独属他们二人记忆的四个字瞬间勾起了千丝万缕，千涛万浪。
言照说完，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瞬浓郁不明的光亮。
林慕被他眼中那丝丝明灭的欲念震颤到，眼神频频闪躲，双颊如火在烧。
她不敢再抬头，只听罩在自己上方的那个人霎时垂下眸来，玩笑般晃了晃头。言照笑叹了口气，目色中是说不出的遗憾和克制。
等风平浪静时，四目相对，笑意如同雨过天晴。
言照习惯性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在另一侧轻吻了一下，附耳说道：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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