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蒋昀？！花广陵？！”
林慕清透却坚定的声音仿佛一根钉入水榭歌台的梅花桩。
言照回身看她，宋桢和秦终的目光也在林慕身上汇集。
“苏姑娘可认得这二人？”
“认得，”林慕皱了皱眉，不禁顿住，“蒋昀自是不必说，轻剑将军威名响彻西北边境。那花广陵也绝非寻常人物。”
林慕抽了口气，抬眼望向那三人，“我家中三哥与花广陵也算是旧识，深知花广陵无论是武艺还是谋略都是实属万里挑一，不易对付。此番若是硬攻，双方定会损失惨重，出于惜才之心，想必宋统领也不愿见到这般的场面。”
宋桢眼神愈沉，点了点头，深叹了口气。
“且无论是借蒋、花二人之手除掉我等，还是借我等手中之刃拔除蒋昀花广陵，都是重挫我大齐武力的绝佳机会，只怕朝堂、边境的各方势力这会儿都蠢蠢欲动。”林慕拧眉，眸光渐深。
言照插言道：“林慕所言甚是，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再三思虑。”
“只是，这蒋、花二人来势汹汹，大有一种速战速决的架势，不知可有周旋之计？”秦终淡声问。
林慕双手交叠，削葱玉兰似的手指互相捏着攥着，眉眼拧成一片纠结。
片霎后，林慕正色而言：“我有一位好友，与蒋昀和花广陵都交谊…匪浅，我可修书一封寄去，试看我那友人可否愿意来一趟，或许能从中斡旋，对蒋、花二人劝言一二。”
宋桢和秦终都有些惊诧地看着林慕，宋桢旋即拜谢林慕一番，“那有劳苏姑娘了！”
临走时，宋桢不忘对林慕说上一句：“日后众统帅商讨军机，请苏姑娘也来吧！运筹帷幄，子房之才，不用实在可惜！”
林慕连连婉言却受这赞誉，不过心中却是喜的。
言照立在林慕身旁，眼神频频流转至她，一脸得意。
宋桢和秦终走后，言照拥着林慕坐在榻上，眼中一水的纵容爱溺。
林慕自是明白他心里所想，嘴角噙着笑，避开那桃枝横逸的眼神，只听她娇俏开口：“如何，没给您老人家丢脸吧？”她故作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戳了戳他宽阔的胸膛。
“岂止是没给我丢脸？”他抱过她来，在她脸侧印上一个轻吻，“是要胜过我了。”
他声音愈轻，她眼底笑意愈浓。
言照抱得越发紧了些，他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只手，熟稔地捏了捏她的耳垂，温柔开口：“你方才说的友人是何许人也？此前从未听你说起过。”
林慕神色沉浓了一瞬，却立刻涂上一抹活泛的神采，嘴边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来“怎么，我若说是个器宇不凡的盖世豪侠，你还能不让他来了？”
言照很不争气地心下勾起一丝不快，然而被他瞬息压下了。他故作无事地挑了挑眉，上身朝后仰了仰，煞有介事地注视着她，又蓦地凑到她耳边说：“挑事？”
林慕见他面上愠色无挂，清楚自己没得逞，也觉得无趣，摆摆手，不应他。
“说真的，到底是什么人呐？”
言照重又把人收在怀中，低声哄着。
林慕这回当真深叹了口气，眉间流出一枝青杏似的酸涩，面色无奈而端重。
“是碧湘。”
“碧湘？”言照委实惊道。
林慕滩在他怀里，呆讷地点了点头，身子都懒得耸一下。
她脑海中许多往事骤然如春日复苏的草木般蔓延开来。
“你不知道，碧湘也是个伤情人。”林慕贴在他胸前，随即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似的，从他怀里跳出来，“你先起个誓，不能把我告知你的事告诉他人，我才能向你和盘托出！”
她瞬间握起他的手，逼他立誓。
“依你！”言照无限温柔的笑着，他捏了捏她握住自己的手，一本正经地说：“若是我向第三人说出林慕将要交代我的事，我便万寿无疆，一世孤独。”
林慕专注地望着他，像是要望进魂里去，“好！誓起得够狠！”
她这才重新偎着他坐下。
苏林慕此刻搜肠刮肚地回想从小她听过的大大小小的说书，极力要拼出一个典范的话本。
“康昭三十一年，京华权变，牵连蒋府，蒋净琉及其长子被判下狱……”
窗外日影沉沉，千家万户渐渐兴灯。
千门万户中，总有那么一扇背后，煮着一段并不算鲜艳的年少往事。
碧湘接到林慕的鸡毛信时，已是四日之后。等到星夜不歇地赶路至秦川那日，已是半月倏过。
那时，蒋昀和花广陵的兵马已将秦川城团团围住三日之久。
秦川城在一片漠北的旷风挟裹下犹如一鼎扣地的金钟。
蒋昀和花广陵的确手段了得，一路上拔除了许多起义军在关隘栈道处设下的暗桩和埋伏，不但根发未伤，还截取了许多起义军的情报。
兵至秦川，蒋、花二人主张借一路的雷霆破竹之势攻城。城内一时人心茫茫。
蒋、花等众将在城门外狠厉叫嚣，宋桢、秦终和李广旭等人轮流上阵，而秦川城门始终没有被撼动的迹象。
一番考量后，蒋昀和花广陵下令封城，决意从外而内堵死城内的起义军，断其粮道、退路，打量着起义军总不能同秦川数十万百姓一道饿死，临了总要举旗示降的。
围攻计策十分顺利，看上去的确如漠北的天气，无云无雨。
然而，不远外的姜鸣城出事的那日，蒋昀和花广陵那种天下在握的沉着冷静顿时烟消云散，彻底告罄。
那天，风清野旷，蒋昀身边跟随多年的下属杨季面如筛土地来报，言照、费闵笙和起义军轻骑帅林知啸兵临姜鸣城，欲攻姜鸣。
不久后，花广陵手下的探子急急来报，说秦川城内已是一座弃城，起义军已集中兵力攻打姜鸣。
蒋昀和花广陵不禁额前冷汗直冒。
姜鸣城甚至比秦川的地势更为关键，若想攻进京畿之地，姜鸣一城至关重要。
先前为了集中兵力攻打起义军，朝廷从各州县抽调兵力，不知姜鸣此时还残存着几成兵马？
蒋昀和花广陵只留了一小部分兵马留待秦川，自己则率领大军飞身前去姜鸣营救。
“但愿姜鸣尚未失守！”
蒋昀和花广陵心中默祷着。
兵至青冥山，一片郁树葱茏间，一队蜿蜒逶迤的兵马生蓬气整地朝前行军。
“前军遭伏击！铩兵！”
“后军遇袭，进兵！”
“中军失火！重整队列！”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轰鸣军报传至蒋、花两人耳中。
青冥山中，哀嚎遍野，不绝于耳。
蒋昀和花广陵勉自收住心主，只见四下里，一片狼藉。他们自己的兵马被前后夹击的埋伏困在山中，不断有乱石从两侧山道滚落下来，中军所在，箭头燃着青橙火焰的箭簇如雨般落下，四野顿时烧成了一片尸身血海。
起义军就埋伏在山道两旁的佳木间，任乱石火失肆意降临。
言照、闵笙、程延还有林知啸，此刻如同弑神斩佛的业鬼，面容全无人色。
乱军中，蒋昀还算镇定，半生戎马加身的从容淡定无人能及。
他调转马头，携着一小队尚存的人马，于尸海间穿行，向来时的山口奔去。
就在他即将冲出山口之时，天降罗网将他缚在地上，动弹不得。
不消多时，费闵笙和围着帷帽的程延便从山口后飞身而来，两人控着蒋昀，才勉力将人绑了起来，扛到马上。
一直跟在蒋昀身边的杨季，见轻剑将军蒋昀竟被绑了，霎时间心惊胆骇，三魂出了七窍。乱战中无人顾得上他，一溜烟功夫，他便连人带着身后的箭弩滚到了一旁的林木丛中。
立在不远处的花广陵远远一掠，见蒋昀竟被起义军绑了，心下一惊，面上却格外冷静沉着。
他再一环顾四周，他身边只余了不多的几十个残兵，他立在残兵中，被起义军杀气腾腾地围在一个人圈里。
隔着数重乌云般的起义军，稍远处还立着一群远观战局的人。
那几人于千军万马中一站，便令人深觉气韵不凡。
其中一个高拔阔朗的男子正肃然望着花广陵这处英雄末路的场景。
花广陵隐隐约约生出一种感觉，那男子大概就是剑门掌门言照了。
“花大哥。”
花广陵闻声而看，只见唤他的是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立在方才那高拔男子的身边。
白衣女子面戴帷帽，此刻伸手掀开了面前的帘纱，露出真容来。
“花大哥，我是林慕，还记得小妹吗？”
“林慕？”花广陵惊奇。
林慕无奈一笑，“花大哥，我这可是冒着株连九族的大罪与你相认一场啊！”
花广陵领略了这话头中的含义，顿时蔑然一笑，“没料到苏门一氏历代忠义报国，苏小妹竟会归顺于这等乱臣贼子！”
“花大哥……”
“休叫我！”花广陵不屑地冲林慕挥了挥手，眼神散开，“看在苏庭的面上，我不会供出你的身份。从今往后，我们便当没相识过。”
林慕眼中正泛起波澜，身旁的言照却猛地将林慕扭过身来，朝身边拉了一把，将她护在身后。
耳边一阵四下惊慌的人声。
等林慕再缓过神来，只见眼前的言照面色惨白，鬓角缀汗，目光涣散地看着她。
“言照…”喃喃间，林慕眼神顿时一冰。
言照的背后扎入了一根血光漫流的箭。
此时，躲在林木间许久的杨季暗算得逞，露出聊斋似的妖异的笑。
“疯子！你不要命了吗？”林慕两眼斑驳地看着刚为她挡下一箭的言照。
见状，花广陵也惊了一刻，随即就被冷不防的一记石子隔空打晕了头，栽下马来。
林知啸见自己一招隔空打穴得胜，立时吩咐人去把花广陵也绑来。
吩咐过后，林知啸急唤军医前来。
闵笙和程延扶着言照下马，送至军医处。
林知啸看着言照冷汗直冒的脸，又看向双眼通红的苏林慕，无心叹了一句：“先礼后兵那一套对花广陵这种武将无用，下次就直接打晕抗走完事。那些个道理等把人擒回去之后再说不迟。”
林慕应声点了点头，泪水簌簌流落，心中一时愧疚万分，想起言照血流不止的模样她自己仿佛也跟着被火烹刀绞。
自古擒贼先擒王，见蒋昀和花广陵两人都被起义军擒了，镇压兵一方尽数丢枪卸甲，溃兵千里。
蒋昀和花广陵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几个时辰之后。
此时，天已昏暗，繁灯点点，玄武大街半合着睡眼，秦川城沐在一片说不出的朦胧中。
蒋昀和花广陵各自被绑在一根木柱上，目光皆自从地砖抬至椽梁，打量着这间关押着他二人的气派寝殿。
寝殿精设而雅致，殿内没有多余的陈设。旷阔的房间正中央只横陈着一张榻座。
此刻，那榻上，端坐着一位青衣弟子。
蒋昀和花广陵几乎同时惊呼出口。
“碧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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