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当弃之
在宫中，许攸行动受限，故而太后要趁着她在宫外时去见她。
周密也不会因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去亲自过问臣子的家事，即便有心帮忙，也不好出面。
毕竟桓家，和恒王一向关系密切。
所以顺水推舟，让宋知声护送太后去了静安寺，也是无声的支持。
严格来说，许攸的父亲同郡主的生父还是表兄弟。
所以由她出面，是最合适不过的。
于是今日郡主进宫，许攸被召进太后宫中，顺理成章地见到了人。
她看着一身湖蓝妇人装的小郡主，为她理好皱了的衣袖，“小郡主啊，怎么还没有长大？”
像是太久没有听到这称呼，又再见故人，桓少夫人触景生情，眼泪便止不住地往外涌。
“阿攸，我，”
曾经许攸还赞过，这样好看的丹凤眼，落泪时一定很美，如今见了只剩下心疼。
这是她幼时唯一的好友。
“我当初就该听你的，宁愿削发成尼也不嫁人的，阿攸，我错了！”
许攸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温声安慰：“不，郡主没有错，你很坚强，我一直都知道。”
削发为尼，是她年少时说的玩笑话。
她缓和了情绪，像是终于清醒过来，忽然又想到什么，害怕到发抖：“不，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
“我的孩子没有了，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我一直听大夫的话，有孕以来，也一直仔细养着，什么都是问过了之后再用，可孩子还是没有了。”
“太医说，我以后大约也很难再有孩子了。”
这些话，她不愿意在太后面前说，只敢在偏殿里偷偷跟许攸哭诉。
许攸听着这些，心底暗叹。
即便是这样尊贵的身份，女子在婚姻中也是身不由己，不得自由。
郡主在宫中住了好几日，夫家不乐意，遣人来寻。
“我听说你夫君昨日来找过你，你同他说了什么，据说他离开一脸怒容。”
许攸时常去陪她说话，在宫中住了几日，郡主也渐渐平静下来。
“妾无才无德，如今犯了七出之罪，无颜再留君家。”语调平平，没有一丝留念。
“他应当是喜欢你的，见到我，还有些吃醋。”许攸想起那时的场景，有些好笑。
“是啊，他喜欢我的，也喜欢他那位表妹。”她已经看透了，“往日不管出了何事，他不问缘由就指责我，说我已经是太后的养女，他的正妻，身份尊贵，我什么都有了，要宽容大度些，他表妹身世可怜，我便要处处让着。”
“我记得你也不是爱计较的人。”只要别人不太过分，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啊，起初我也不计较的，可她日日凑到我面前，炫耀夫君又给她买了什么好看的簪子，炫耀夫人多喜欢她，她还在我前面生下了女儿。”
“府里的下人，都不会因为我是郡主而尊敬我，他们只看我是否能得夫君的喜爱。”
“就连他的通房妾室也敢对我摆脸色。”
“一日复一日，阿攸，我都不知道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
这就是盛庭楹说的，一切都好。
“郡主，我想你也应当明白，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身份，夫妻之间，男女之情只是锦上添花，你若能舍弃，便会好过许多。”
“我知道，太后娘娘，也是这样劝我，”她盍眼，“可是我连一个念想都没有了。”
“离开也好，这样的夫君，当弃之。”许攸自然是劝分不劝和。
今日天气不错，她们初见时，也是这样好的阳光。
“且慢！”
许攸带着两本书正要跨出院子，被几个小孩给拦住前路。
“你是哪家的，好不懂规矩，见了郡主竟然不行礼？”
她回头一望，哦，原来那位众人簇拥的姑娘是郡主。
“抱歉，我不知道。”许攸依照制行礼，“想来郡主宽宏大量，不会介意臣女失礼之处。”说完便要告退。
她是学过宫中礼仪的，虽然没有自小在京中的王侯贵女们做的优雅漂亮，但也没有出错。
“我，我的手帕丢了，其他人四处找过，只有，只有你这里，我就看一眼，兴许，是风吹到这边来了。”
那便是她们初次见面，几个高官的女儿借着小郡主的势欺凌旁人。
郡主与恒家子和离这件事，在上京传得沸沸扬扬。
“原本桓家是去接人的，结果碰上了许世子，世子听闻此事，因同是皇族，又是同窗，为小郡主愤愤不平，直言若是不好好给小郡主给皇家一个交代，便不会看着郡主再入狼窝。”
“后来呢？”
“后来桓家没办法，只能去查，谁知竟然查出了不少内宅隐私，被家中仆人告到官府去了！”
“呀，竟然闹得这样大？”
谁家内院没有些腌臜事儿，但闹得上京皆知的还从未有过。
“是呢，说不仅仅是郡主的孩子，那小妾手里还有不少人命。”
“那，太后可知道此事？”
“哪能不知道呀，当场气得昏了过去，至今未醒！”
“那陛下应当也知晓了？”
“是啊，没听说吗，下了和离书。”
“那郡主日后怎么办？”
“没了夫家，她也还是郡主，是皇族，轮得到我们担心？估计是要回宫侍奉太后。”
“也是，再不济，人家也有自己的封地，无论如何也不会差的。”
“许世子看到了和离书，仍觉得不平，又替郡主写下了一封放夫书，洋洋洒洒一千多字，全篇没有半个脏字，骂得斯文又儒雅，但却十分解气，日后还有谁家放心嫁女儿过去。”
“果真？”
“当然是真的。上一任永安后和郡主的生父是表兄弟，这样说来，世子与郡主也算亲戚。”
“世子身为男子，却能体谅女子的不易，真是难得。”听者感叹道。
“是呢，若是将来谁嫁给他，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不仅如此，桓峦带人找上门来，许攸还当着小郡主的面把人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
“故而内宅不宁，多为男子之过，不纠不察，不敬不尊，有失其职。
家宅不定，仕途亦难平，非君子，非能臣，非良人。
今放君离去，解怨释结，更莫相赠，一别两宽，各生欢喜。[1]
此后锦书休寄[2]，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3]”
放夫书里最后这段话，成了一段经典。
不少深宅妇人读后，直言若有一日夫妻缘尽，也要在和离书中添上这么一段。
未出阁的姑娘们也对自己未来夫君的品行要求拔高。
“少主，嫁人之后，都会变成这样吗？”松萝的父母夫妻和顺，从青梅竹马到中年夫妻，如今还是蜜里调油，甚至还嫌弃孩子耽误他们夫妻二人相处，每年都会扔到清越山几个月。
“那不一定，你看你的父母，不是过得很好？”
“可是，我听娘亲说，当初她迟迟没有孩子，过得很辛苦，也曾经动过给父亲纳妾的心思。”
“幸好爹爹没听。”否则她们家现在指不定怎么鸡飞狗跳。
“小郡主是遇人不淑，你将来若是嫁人，要警醒些。”
“我才不要嫁人！”她的目标是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侠客。
“你现在这样想，若是将来遇见了喜欢的人呢？”
“那就把他带来给少主看，少主看人这样准，我就不担心被骗了。”
“好。”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少主呢？好像从来没有听你说过有喜欢的人。”在许攸身边这么多年，很早就想要问了。
“是啊，都还来不及。”
少年慕艾，可她的豆蔻之年，只有生离死别，哪还有空来喜欢别人呢？
“少主，你是不是不高兴？”
“郡主脱离苦海，陛下心愿达成，我有什么不高兴的。”说罢，她回到书案边，拿起一本琴谱。
“我只是在想，若不是刚好需要一个契机，打压恒王，郡主如今，又当如何？”
“不如何。”
“嗯？”
“因为少主你回来了，你肯定会帮她的！”
“你这样相信我？”许攸自己都不确定，若不是时机正好，她会不会出这个头。
“嗯嗯！”松萝重重点头，“因为少主是一个好人。”
“而且还有太后，她好像很疼郡主。”
“你现在还太小，不懂得如何区分，”许攸默然，“不是救过很多人，就可以被称之为好人的。”
不过，她倒是希望，松萝一辈子都不会懂。
至于太后，若是真心疼惜养女，前两年郡主在夫家过得如此艰难，也没有见太后说什么，若是要脱身，那时候没有孩子，不是更容易？
若是没有这个契机，想来郡主还在桓家苦熬。
“我若是没有这世子的身份，又会是什么样子？”
许攸看着窗外的天，日落月升，皇城下华灯初上，炊烟袅袅。
她于上京，从来都不是归人。
只是过客。
“盛家族长，应当就要回来了吧。”
“是，三日后，盛家已准备好了宴席，要替他接风洗尘。”
“都有谁？”
“盛家的门生，还有一些交好的官员。”
“听说他此行带来族中一些旁支，人应当不少。”
“嗯，先前约了令仪大人，要去她府中教她用螺黛绘图样，去收拾一下，明日会有人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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