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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冷雨


外面风雨飘摇,隔着一扇门也能感觉到寒意。骤然大作的狂风从被劈碎的窗户灌进厅堂,在人耳边呼呼作响。

        狂风与暴雨一同拍击着大门,天色阴暗如泼洒了墨汁,像是有人午夜时分将门敲打得哐哐作响,那扇单薄的木门在风吹雨打中显得摇摇欲坠。

        又是一道惨白电光劈下,薛弈光取下门闩,随着咔嗒一声轻响,大门被狂风轰然撞开,左右止不住颤抖着发出沙哑嘶鸣。

        冷雨拍打在薛弈光脸上,倾盆大雨瞬间将他整个人浇得湿透,衣袖往下滴着水,又和地上积起的雨水汇成小股涓流。

        狂风呼啸,从他脸侧擦过,灌得他袍袖风满,将遍身的雨水吹得更加湿冷,好似整个人被冻住一般。

        薛弈光站在门口,仰着头望着这可怖的天色,望了许久,才挪动了一下步子。

        他要见温鹤行。

        薛弈光跨出大门,走进漫天大雨中。雨声唰啦,狠狠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水珠。他在雨中感到茫然,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满世界都被风声雨声所充斥。

        好似将他彻底与外界隔开。

        薛弈光隐约在雨中听见了什么声音破空而来,那声音太模糊,太细微,又被这遮天的雨声所掩盖,听不分明——

        以至于那道破开重重雨幕而来的白光劈到他面前时,他依靠本能闪开的动作慢上一瞬。

        薛弈光向左急退,旋身避开这一击,却仍然被划伤了肩膀。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冷冷扫视伤口处一眼,接着朝原处望去。

        那里站着一个白色身影,手持长剑,隔在他们中间的雨帘模糊了薛弈光的视线,可仍能分辨出那是与小楼中寒川弟子别无二致的装束。

        原来不是一十六人,他从一开始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潜藏在小楼外,借着雷声与闪电掩藏自己踪迹,以至于让薛弈光并未察觉。

        而正是这个人,在他耗尽力气机关算尽击杀小楼中寒川弟子,以为一切都结束,身体处在最疲惫状态时,安静等着门外守株待兔。

        旁观同门被屠戮而无动于衷,耐得住性子守在门外等着薛弈光走出来的那一刻,不得不说,这个人甚至比早年的薛弈光更有做捕风的天赋。

        毕竟薛弈光当年眼见师弟遇险便方寸大乱。

        可这个寒川的年轻人面对的是薛弈光,是有着几年捕风经验,又早早经历过腥风血雨的薛弈光,少年时期不同的经历将他们塑造成完全不一样的人。面对这样的薛弈光,这个来自寒川,饱受正统教育的年轻人没有任何胜算。

        自他现身的那一刻起,薛弈光便不会再给他丝毫能活着走出这里的机会。

        身着白衣的年轻人振了振手中长剑,将剑刃上的血水与雨水一齐甩掉,冷声道:“薛弈光,你还不束手就擒!”

        薛弈光用未受伤的手握紧短匕,朝着这不自量力的年轻人刺去,不到半个呼吸便突进到对方跟前。

        他已然受伤,口气却仍旧嚣张自负:“束手就擒?当真好大的口气!你也配?”

        年轻人长剑一格,挡住他攻击。袖中短匕与手中长剑,兵戈相接的尖锐声音令人牙酸。

        薛弈光强自硬撑着与年轻人交手,他已是强弩之末,完全是逼着自己依靠本能出手。而对方显然看准了他已近力竭,明白这是自己的唯一机会,手中的动作一下比一下狠厉。

        “你这等大奸极恶之徒,杀我寒川数名弟子,仍不知悔改!”年轻人一剑如白虹贯日,直取薛弈光项上人头,“我今日便要替同门师兄弟,替温师叔,除了你这孽障!”

        薛弈光冷笑一声,极尽嘲讽:“替温鹤行?就凭你?”

        他出手快如光电,攻势迅猛,肩头与手臂的血迹被汹汹雨水冲淡。若不是那衣衫破损的狼藉模样,简直看不出他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刚受过伤。

        被雨水打湿的长发贴在他脸侧,如一条冰冷湿滑的蛇,对他性命虎视眈眈。

        薛弈光喘息着,喉舌间皆是潮湿的冷气,一张口便灌进雨水。

        他甩开黏在脸上的湿发,带起一串雨珠。

        手中短匕与长剑相撞,震得他手腕发麻。

        这个年轻人比他在小楼里的那些同门要难缠得多,心思缜密,出手狠厉。

        若薛弈光在全盛状态下,必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可如今薛弈光早已被小楼中的鏖战耗去了太多心神,又受了伤,如今每一次攻击都是极限状态下的被动还击,失了准头与力道。

        薛弈光耗不起。

        两人短兵相接,数十次交手,彼此靠得极近,恨不得连利齿也用上,咬断对方柔软的脖颈。

        薛弈光已处于劣势,身上的伤口成了他最大的拖累。而对方恰恰使的是长剑,攻击范围比他手中短匕要大得多,允许失误的机会也比他多。而薛弈光习惯于暗器与近身攻击,在对方手里,他尝不到任何甜头。

        薛弈光不占任何优势,这对他而言几乎是一个死局。

        暴雨如注,冲刷着阴暗天地。

        雨水湿透了衣裳,让薛弈光感到几分沉重,行动间不由自主慢下了速度。

        双方的生死博弈仍在继续。

        他望着雨幕之后那个年轻人的面孔,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看见泛着清冷寒光的长剑向他刺来。

        薛弈光不禁有些恍惚。

        若是这个年轻人有幸能活着离开,若今日葬身此处的是他,那么几年之后,是否对方也会成为温鹤行那般的人。

        而对方没有放过他这一刻的出神,长剑一送便挑飞了他手中短匕。薛弈光被手上疼痛惊醒,回神便看到寒光斜斜刺下,刺进他右腿。

        在那个瞬间,谁也没有看到——那年轻人见伤到薛弈光自然忍不住心生惊喜,他毕竟经历的厮杀还不够多,这种见猎心喜的莽撞与天真击败了他的沉稳老练,使他没有注意到薛弈光嘴角牵起一个志在必得的弧度。

        这成了他失败的根源,使他必然会在此地葬送自己的明天。

        薛弈光是个老辣的对手。

        年轻人意欲拔剑再刺,而他这一动作恰恰给了薛弈光接近他的机会。

        薛弈光不退反进,年轻人望着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觉得不妙。出人意料的是,面色惨白的青年并未第一时间发起进攻,而是猛然握住剑柄与剑刃相接之处,阻止他将长剑拔出的动作。

        薛弈光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两相角力之下,剑刃将他手掌割得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他却直直看进对方眼底,年轻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意识到眼前人简直是个不管不顾的疯子,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而下一刻,心口陡然一凉,接着便是剧痛袭来。

        年轻人不可置信缓缓垂下头,就见自己胸口浸出的血色,逐渐染红他的白衣。

        一只满是鲜血的纤长手掌,将一枚薄刃完完整整推进去。

        动作漂亮又沉稳,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哪里还有先前故意露拙的模样。

        这才是薛弈光。

        年轻人缓缓栽倒在地,仰面躺在这年夏天最后一场雨中,幕天席地。雨水冲刷着泥浆,浑浊的水湿透了他的白衣。

        他睁大两眼,目眦欲裂,望着这无尽的雨,这阴霾的天,仿佛不甘心。

        却再也发不出一声质问。

        薛弈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撑着长剑勉力站起来,倒吸一口凉气。他偏头看过去,才发现这个年轻人有一双顽石一般坚硬沉静的眼睛。

        他缓慢走至年轻人身侧,将手里的倒提的长剑往前一送,温柔地刺进对方掌心,将那只曾经执剑的手,死死地钉在地上。

        “就凭你?”薛弈光重复了一遍,轻声道,“那至少也得是他亲自动手。”

        他扔下手里的长剑,捡起方才被挑飞的短匕,转身走进无穷无尽的雨中。

        那个死去的未来可期的年轻人,那座苍山翠屏掩映中的小楼,小楼里无人收殓的十六位无归人,还有那座在风雅诗赋里被传唱的亭子以及那个一触即碎的邀约,都被他丢在身后。

        薛弈光踉踉跄跄走在泥泞的山道上,冷雨拍肩,狂风覆面,惊雷与闪电都劈落在他身后。

        他沿着这条路慢慢地走下去,却不知该走向哪里。

        疲惫的心脏和破碎的爱意,好似最终变成了比恨意更冰冷的东西。

        腿上的伤不足以让薛弈光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却限制了他的速度,每一步都好似走在荆棘丛中走在刀刃尖上。

        肩头和手臂的伤被冰凉的雨水一遍遍冲刷,浸泡,已经不再流血,伤口泛白,疼痛逐渐变成了麻木。

        薛弈光每走一步,就有被雨水冲淡的血水从他身上流下来,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那一十七个已经毙命的寒川弟子的。

        恍惚间,他好似听见了马蹄声,响在天地大雨间,被嘈杂雨水所裹挟,就像一场幻觉。那马蹄声急切又匆忙,踩在雨水流淌的水凼里,仿佛在应和着这一场骤雨。

        此时正值暴雨,山道又是湿滑泥泞,按理说不该策马疾行,一个不慎就会危及性命。

        薛弈光再一仔细分辨,那马蹄声不仅没有消失,反而离他越来越近。

        霜白衣衫的人身负长剑,从林间策马而出,像一个飞掠的影子,顷刻便至薛弈光眼前。

        寒川,温鹤行。

        温鹤行在离薛弈光尚有一丈时勒马,□□骏马高高扬起马蹄,又重重跺下,让薛弈光产生一种那泥水都溅在自己脸上的错觉。

        温鹤行随即翻身下马,走至他身前,身后高大白马不安地刨着马蹄,躁动嘶鸣。

        薛弈光站在他跟前,忽然间觉得自己狼狈极了。那些伤口横陈,在对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无所遁形,显得他既脆弱又无能。

        温鹤行薄唇紧抿,眉眼间潜藏着沉郁颜色,一时无人开口。

        薛弈光勉强扯了扯唇角,勾起半个惨淡僵硬的笑,说着:“温鹤行,我杀你寒川门人众多,你是来为他们报仇的吗?”

        温鹤行没有回答,他扫视面前的青年,目光从对方眉梢滑落到肩头手臂,再蔓延至右腿。那里有一大片暗红颜色,深深浸进衣物中,将那一片衣衫染得近乎于黑色。

        见他久久不答,薛弈光一哂,接着道:“还带了霜雪明来,是终于打算亲自动手了吗?来啊,反正有那十七个寒川的蠢物当你垫脚石,如今你想要杀我,易如反掌。”

        温鹤行目光最终停留在他脸上。

        雨水不断浇落,那张脸被先前打斗中溅上的血迹肆意涂抹,变得可怖狰狞。长发被血水雨水打湿结成一绺一绺黏在他脸侧,脸上的血迹也被冲刷得斑驳,显得格外狼狈,见不到半点昔日昳丽颜色。

        半晌,温鹤行终于缓慢,沉默地摇头。那双眼里藏着深潭,与人对视时,目光都变成坚硬固执的凝望。

        “也是。”薛弈光冷笑,将黏在脸上的湿发都拨到耳后,“我这般形容难堪,你想要杀我,太容易了,太胜之不武,你不屑。你们这些个名门正派,总讲究些堂堂正正的清白名头,要杀我自然得寻个漂亮由头,你甚至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他舔舔自己干燥的唇,尝到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温鹤行,我就真的那么天理不容,连你也想杀我吗?”

        沉默,还是沉默。温鹤行好似永远不会正面回答他任何问题,就像是面对曾经他那些爱意一般永远不会有任何回音。

        这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是凿不穿劈不碎的顽石,他无欲无求,他漠然置之,要想打动这个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见他无动于衷,薛弈光终是放弃了,他呵出一口气,忽然觉得伤口处好疼,好冷。

        倾盆大雨落下来,浇在二人身上,整个世界好似只有这无边际的雨声,连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薛弈光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身上满是斑斑血迹,雨水重重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湿透,仿佛拧一把都是淡红的血。

        而面前那个人,还是一成不变的霜白衣衫,负剑而立,虽被大雨浇得湿透,却不显半点狼狈。

        他始终岿然不动,声色不显,那双淡漠的眼与薛弈光对视,里面连怨恨与愤怒也没有,更别提其他薛弈光想都不敢想的情绪。

        薛弈光站在大雨里,被包裹在这样平静的目光里,渐渐觉得自己也被浇灭了。他就像一根已经烧尽的蜡烛,除了留下一摊凝固的烛泪,其余的什么也不剩下。

        沉默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温鹤行衣袖一动,薛弈光飞快抬眼看去,却见温鹤行从袖中拿出一物,递到他眼前。

        那是一柄平平无奇的折扇,洒金扇面,玉竹扇骨。它曾经被薛弈光握在掌中,当做一个随时可抛掉的玩物,一个可被利用的诱饵,被刻意遗落在云州三月梨花春雪的擦肩相逢中。

        而如今它重新出现,被一双骨节分明,布满剑茧的手递到他跟前。

        “你——”薛弈光还没开口,声音便被打断。

        “你今后走路务必小心,莫要再撞到我。若有下次……”温鹤行垂下眼睫,低声道,“不,不会再有下次。”

        “你,好自为之。”

        薛弈光没有动,只是愣愣望着他,像是听不懂他所说一般。温鹤行也不催促,平举折扇纹丝不动,等待他接过。

        薛弈光眨眨眼,雨水打湿浓长眼睫,顺着眼角滑进他眼睛,好一阵酸涩的疼痛。

        好半天,他才积聚起力气,接过折扇。

        温鹤行看着对方那只皮肉翻卷,血肉模糊的手,目光触及上面的伤口与血迹,仿佛被烫到一般,眼睫猛地颤抖一下。

        而后他垂下手,手掌掩在宽大的袖中。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单手一撑便翻身上马,袍袖扬起像一只翻飞的白鸟。

        接着纵马离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薛弈光猛然回神,拔腿朝那个人追去。可受了伤的腿怎么比得上驰骋万里的良驹,他只能看着那个霜白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温鹤行!”

        他嘶哑喊道。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明明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没有丝毫留恋,甚至还要谋取自己性命,故意设局。可在知道这一切之后,他还是可悲地想要追上那个背影,想要留下那个人。

        然而那个霜白衣衫的人始终没有回头,连一点停顿也没有,最终消失在他视线中,像白鸟最终飞越天际,无处可寻。

        薛弈光右腿猛然一疼,终于支撑不住自己,颓然跪倒在地。那一口在喉间压抑良久的血,终于被他硬生生呕出来,溅在衣襟上,暗红一片。

        温鹤行。

        他对自己笑了笑,那笑意与这冷雨一样冰凉,冻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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