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魏征

年轻的君王翻着手里的上书，眼帘微垂着，细细地瞧着那字。

        那是独属于贞观名臣的字迹，仿佛他的一片赤诚的心意，随着一字一句，耳边响起了那或不紧不慢，或慷慨激昂的朗朗切谏，如一泓引人警醒的清泉，将耳目充实得满满当当。

        人不在，字犹在，那个谆谆教诲的老臣，仿佛还在眼前。

        “朕的先生，去了也有两月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数十日，就这么过去了。

        一眨眼，自己成了这个国家的皇帝。

        李承乾舒了口气，合上那篇十思疏，朗朗的字句烙入脑海里，心潮静了下来。

        那魏叔玉，也算得了几分文贞公的修养，就算没有他父亲的本事，但到底是不错的，待三年孝期过去，做了阿妹的驸马，也该为他效力了。

        对于自家父亲对自己的偏见，李承乾其实至今都有些不能理解。

        这天下有那么一两个魏征已经十分不错了，这等习术庞杂，不迂腐的大才本就稀少且珍贵，哪里是那些塞到自己东宫的人可比的？

        他尊师重道，也要尊有用的老师，父亲给自己安排的那几位，没用的腐儒，也配得上和先生比？

        没用也就罢了，还总是把近古那套东西套在自己身上，混淆视听，让人迷惑得紧。

        从小到大他都很明白，谁离得皇位越近，得的好处才越多，让他温顺乖巧？要他孝顺？也不看看人家领不领情，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还比不上李泰的一本括地志，自己干得再好，就因为私德，而被人指作暴戾，就仅仅因为私德，他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白搭！

        所以皇帝不喜欢，再听话懂事顶什么用？越懂事，越吃亏。

        是以，既然长不成父亲想要的样子，还不如自己坐上去来得实在。

        坐上了这个位置，这天下的规则，就要换换了。

        李承乾心下嘲讽，就近一摞取了上书，翻开曾经案头碰也没有碰过的上书，不禁作了对比。

        戾太子是怎么死的？扶苏又是怎么没的？那个私德有亏的魏文帝？还是那个被人哄骗得团团转，他父亲口里“乱我家者”的汉元帝？

        这都是些什么，咒他吗……算了谅他们也没那胆子敢咒他，大约是意图用这些来吓唬他，只是这些道理，汉朝的帝王早已晓得，“外儒内法”，那么赤诚的一句话都说出来了，还不够明白吗？

        做了皇帝的太子瞟了几眼，还是不欲多观，扔回了旧处。

        什么人物从他们那套道理出来，就显得异常地不讲道理，异常地蛮横专断，必须听他的，不听他的，就是错的，是昏君。

        哼！

        李承乾现下才回过了味儿，指尖敲击着桌案，怒气忽然上来。

        原来曾经的东宫，自己这个作皇太子的，帝国未来的掌舵人，是废物收集桶啊！

        还好父亲没有再这么被他们糊弄下去，不然这天下，以后就成了裂土分封，世袭罔替的散沙，再这么麻痹下去，所有的战果将被侵蚀殆尽！

        父亲尚有战功，他有什么？让他学那些经学，做那所谓的文治，做一个他们口里的“圣贤”？

        然后给象留下一个重德而轻法，以情循私，私法与公法混为一谈，豪强世家遍地，经学掌控天下的烂摊子吗？

        虚伪而不自知。

        六百年前的后汉已然明了，而六百年后的大唐帝国，竟然还要重蹈他们的覆辙，那些人视国家和中央的法度于无物，将国家的民变成自己的奴隶，世袭万代，然后高枕无忧下去吗？

        高傲的皇帝傲然一笑。

        他可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牵着鼻子走，他怕自己地下有灵，遇到先前的那些君主，会被人家笑死！

        青年瘦长的指尖紧捏住纸张边缘，眉头皱得愈发深，唇抿得发白，似乎竭力克制着什么。

        他不喜欢的，谁也别想再强硬地塞给他了，他已是帝国的主人了！

        上疏被强势地拍在案上，正磨墨的杜库直吓了一跳，墨条“啪”地掉到了地上。

        “陛下？”

        李承乾回过了神。

        想了想，看着他磨磨蹭蹭地捡起墨条，终于不耐烦地摆摆手：

        “去把吏部的考功司长官叫过来，带着今年各州上报的考状，三百六十份一份不少地送过来，朕要亲自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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