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带我回家

“小白？小白！你在发什么呆？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我恍恍回过神来，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仍破不开那团浓重的黑暗：“你方才说什么？”

        脚步声渐近，一袭绒毛大氅冷不丁罩在我身上，那人重重叹了口气，咬牙切齿道：“我的好姐姐，我是说，你苦修百年，周身修为凝在一双眼睛上。若不是抚育小花大耗元气，哪轮得到他拿着你的东西去破瘴？我看今后，镇上的人要只知容公子，不知白娘娘了！”

        吱呀一声，窗子似乎被风吹开了。一阵冷风拂面，我猛地打了个哆嗦，脑海里渐渐清明起来。

        子桐山上，我把人魂给了玲珑，人身难以为继，在老树跟前失去了意识，可那时我分明听到了司凤的声音。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素衣赤足立在冰凉的玉道上，尽头处一方半启的门，门后莹莹流光，让人禁不住心生向往，又无端有些畏惧。没有风，玉道两旁银白的水却汹涌着。眼前一个红衣女孩儿正凝眉翻着手上的册子。

        “喂！”她头也不抬，朗声问道：“这次怎么只见

        你一个？往常总缀在你后头来投往生门那个呆子呢？”

        我睁大了眼睛一头雾水，这是在同我说话？

        见我不答，这女孩也不恼。待翻到那册子最后一页，她恍然似的叹了一声：“原来是魂魄不全。”

        接着从发间取下一只殷红艳丽的花，执花枝在那册子上勾了几道，啪的一声合上了册子，抬起手来向我轻轻一推，我便不受控制地跌向水中。

        她盈盈笑着：“去吧，找不齐魂魄可是投不了往生门的哦。”

        那之后我便落入了这副壳子里，这名唤作小白的女子双目失明，身子骨也像纸糊的一步三喘。来此两日，身边只有一个忙前忙后的小青妹妹。此间种种疑团颇多，我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只能不动声色。

        小青嘴上忿忿，还不忘给我手里塞了一只温热的手炉。脚步声渐远，吱呀一声，窗子被关上了，最后一丝冷风飘进屋里，空气里无端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我心中一紧，沉声道：“小青！你……”

        这时，柴门急促地笃笃响了三下，随后被猛地撞开。

        “白姐姐，青姐姐！不好了！那些中了瘴气的人，原本只是无知无觉地昏过去，如今却个个都突然暴起，见人就咬，镇上如今已死伤无数了！”是小虎的声音，昨日他曾过来送了苞米。

        “怎会如此？！容行之何在？他不是下山破瘴了吗？！！我早就知道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小青刷的一声拔剑出鞘，急切问道，“姐姐，你安心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平了乱就回来……”

        人声渐远，不多时狂风大作，柴扉吱呀响个不行，空气里血腥气息愈发浓郁，遥远细碎的哭嚎哀叫声夹杂在风雨声里几不可闻。

        出事了……我心里升起一股焦灼难耐的情绪。脑海里走马观花一样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丈夫咬断了妻子的脖颈，母亲拆吃了孩子的肚肠……天地愀然，人鬼沦丧。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抓起塌旁靠着的竹杖夺门而出，急切地跌跌撞撞地摸索着下山的路，每前进一步，腥气便浓重一分，甚至连落下的雨都变得黏腻起来。

        风雨不止，山石嶙峋，草木丛生，山路本就难走，罔论这副身子又失了眼睛。一个踉跄，我跌在泥里，手里的竹杖也飞了出去，四下摸索，遍寻不到。

        我心里焦急，又懊恼极了。这时，一声雀鸟的清鸣在耳畔响起，我的衣袖似乎被轻轻地朝某个方向扯了扯。

        伸出手去，手掌大小的小雀鸟轻轻停落在掌心，仿佛是将翅膀在我的手指上蹭了蹭，酥酥麻麻的触感。

        “小雀鸟，你是来为我指路的吗？”在此等境地里，我没来由地安心把信任交给了一个突然闯过来的小小生灵。这鸟儿啾啾了两声似是回应，牵着我的衣袖向前走去。

        余下的路平顺了许多，当我的手探到镇子的牌楼时，空气里的腥臭气已经浓到了了几乎令人作呕的程度。风雨渐渐停歇下来，周围一片死寂。小雀鸟似是体力不支，蹭到我怀里安静下来。

        “青儿？小虎？”我试探着唤道。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有人来了吗？我心中一喜。然而下一刻绳网便兜头罩落下来。

        “抓到了！按照仙君说的法子处置了这个妖孽，我们就有救了！”我挣了挣，这绳索上附了灵力，却渐渐收紧。

        “白娘娘这些年施医行善，我们一个个都受过她的恩惠。你们怎么能如此恩将仇报！”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人群静默了一瞬。

        牵动绳索的人啐了一口，骂道：“你个老乞丐无牵无挂的，上下嘴唇一碰说得倒轻巧。仙君说，咱们镇如今这等大祸都是这妖孽带来的。她是妖，必定包藏祸心，之前种种只不过是为了麻痹大家罢了！”

        “对！她是妖，理应人人得而诛之，之前做过什么都不作数了！杀了她，我们就得救了！”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回应。

        “白娘娘是好人！我只知道前年我爹重病，是白娘娘把他救了回来。那容行之才来了几日，你们便那么容易相信了他么？你们不能伤害白娘娘！”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是……小虎？

        我一时间头疼欲裂，一些陌生的零碎的记忆涌进脑海里。

        修炼百年成人型，行医济世渡世人。小白在修行一路上向来心无杂念，直到遇到了他——容行之。风动树摇，云生雾起，痴心而动。

        “快！快！天要黑了，那些东西又要来了，快把她驾到祭坛上去！”我被推搡着踉跄向前而去，依旧有人想要阻拦，终究被一声高过一声的“杀了她”盖了过去。

        他说，红尘漫漫，世间种种，你可愿同我一起看？他说，小白，遇见你是我此生之幸，唯愿你一生欢喜康乐。

        “容仙君说了，这妖孽此时正是虚弱，让她的血流上三天三夜，困厄可解！”冰凉的刀锋蹭上我的皮肤，温热的血液流出来。“不要啊！你们不能这样！”先前反对的人仿佛冲到了我的身前，无力地阻挠着。

        我承受着小白的痛彻心扉，艰难启齿道：“你们口中的容仙君，要借你们之手诛杀我，时至此刻，竟是连面都不敢露吗？”

        “容仙君被你施放的瘴气所伤，果然如仙君所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这妖孽，还有脸问。”持刀人愤愤然着，又在我身上划了一道。

        “白娘娘，白娘娘”小虎蹭到了我身前，将一个冰凉滚圆的珠子塞到了我的手里，他带着哭腔“我从容行之手里偷出来的，有了它，你就能用法术了吧，白娘娘，你快走吧，他们疯了，别管我们了。”

        我攥了攥那珠子，那其中原本应该至清至净的本源灵力已经被污浊的魔气和尸气浸染，容行之在上面施了逆转符……怪不得瘴气越治理便越严重。

        我咳了两咳，艰难地咽下一口血沫。好一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瘴气越来越重了，白日将尽，一入夜，怕是仅存的这些人立刻也要被怪物拆吃入腹。容行之不必露面，便以整个镇子为祭，引我踏进这必死的杀局。

        可笑，真是可笑极了。人又如何，妖又如何？这世上岂不有的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而今日业果，何尝又不是因我轻付了心，错信了人？

        巨大的绝望和不甘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地压上心头，让我喘不过气，仿佛顷刻间便要死去。

        突然，我的胸口开始发烫，好像有一双温暖的手拢上了我的肩头，轻轻一牵，便将我扯出了那副躯壳。“小银花，那不是你的业果……我来带你回去。”

        冰凉的泪没入鬓发，我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只流光溢彩的雀鸟停在我的肩头。

        几步开外，女子眼覆白绫，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染尽。她手指轻点，一抹流光朝着山中某个方向飞去，那是她最后的灵力。

        “纵此间种种，我不后悔生下你，唯愿你忘记这一切，远离是非。”她苍白的手指终于无力地垂落下去，只剩下轻声呢喃：“好好活着……小银花”

        那声唤轻地几乎要逸散进风里，却如雷霆万钧般敲打在我心上。

        灭顶的悲痛瞬时将我淹没，最后一丝日光映在门楼暗红的匾额上，那赫然是太平镇几个大字。

        “阿娘！！！”我撕心裂肺地哭喊了出来。

        “小银花，都过去了……我们回家”金色的雀鸟体型渐渐变大，翅膀缓缓张开，将我整个人拢了进去。

        我疲累得很，整个人蜷进翅膀围成的茧，“司凤，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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