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身份
叶璟眀在亭台高处眺望，见剑盟内乱作一团，他们撑着伞，举着火把，摩肩擦踵，在骤降的大雨中四处找那个偷跑的普鲁人的身影。
始作俑者这时从身后扑上来，揽住了他，兴高采烈喊他：“璟眀！”
叶璟眀斜了他一眼：“好玩吗？”
唐云峥一手拎着扑棱的两只肥鸡，挠了挠头：“不好玩，我许久等你不来，便说要去找你，他们又不让，索性便借尿遁偷偷溜走。”
他把手往前一递：“我没寻到你，但摸进一处院子里去，里面的鸡各顶各的肥，我下次还来。”
他手中之物尾羽曳地，毛色光洁，极是绚丽，叶璟眀借着幽微火光定睛一看，分明是一蓝一白两只孔雀，此时被他逮在手里，漂亮的冠羽都无精打采地焉落下来。
唐云峥兴致勃勃地提议：“璟眀你说，是清蒸，红烧还是炙烤？”
叶璟眀不答，目光扫过他英气的脸庞，又落在他肩头。
他伸手去拂唐云峥的肩膀，唐云峥突得下意识退了一步。
却还是被叶璟眀捏住了肩，叶璟眀拈着一根软白的细绒，笑笑说：“你肩上，是沾着雀羽吗？”
唐云峥退开一步：“我只顾一头扎进去，一时不注意，又下了雨，搞得周身脏兮兮的，回去得仔细洗洗。”
“是吗，我替你拍拍。”叶璟眀再一探手，这次被他一下抓了手腕。
叶璟眀冷冷挑起唇来：“怕是洗不净了，这股子血腥气，蒙上一层外衣扎进孔雀园里怕也掩盖不住吧。”
唐云峥喉结咽动一下，片刻笑说：“他们追我的时候，肩后中了一刀，不慎受了伤。”
“撒谎！”叶璟眀厉声说道，气势陡然一变，“你身上有血气，和很淡的香烛气，是剑盟内阁佛龛特有的那种烛香。”
他欺近唐云峥，细长苍白的五指张开，上前扼住他颈项：“我当初被拖打至内阁门前，去过那里，那是他们收发情报的地方，且不破玄门机关根本进入不了，你不但去过，你还因为闯入那里而受了伤。”
他抬起脸，一双明玉般的眸子在夜下极深极亮，他强行扼住唐云峥，将他逼至墙角，截了他的去路。
“你一口中原话说得流利，你内力深不可测，可离十丈之远借物隔空杀人，你破了剑盟内阁的机关，甚至在被追拿的情况下全身而退，你去那里，是因为你想要佛龛内的东西，让你这样冒险的唯有情报。”叶璟眀将心中推测缓缓道出，他勉力捏着他的喉结，另一手抵在他胸前，只有这样，才能徒手一击拿他性命。
“你要情报，你是普鲁潜入中原的密探。”叶璟眀几乎是笃定地说。
唐云峥从最初的错愕，平静，到最后眉目微弯，他饶有兴味地听完，放任自己的要害捏在他人的手上，并且卸了周身的内力。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见叶璟紧抿着唇，目光灼然盯着他，便忍不住低下头凑近了一些。
二人离得极近，两瓣唇好似只差一寸，便要相吻，唐云峥低沉沉笑说：“我的璟眀，总是这么厉害啊。”
反是叶璟眀不自在地倒退了一步。
唐云峥这下不依了，毫不顾忌地任由他捏着自己喉咙，明明稍一用力就能致命，他也不管，他甚至一把握住叶璟眀搁在胸前的手，将人拽得更近一些。
他眼中含着促狭的笑意：“你再说说看，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叶璟眀手举着不敢松懈，他手筋被挑断，没有丝毫内力，他只能抓住唐云峥先前的这点空子，才能不落下风。
唐云峥或许欺他身残，丝毫不惧他，又或许武功高深惊人，压根不需惧他。
……这人一点不像被人拿住命脉的样子，甚至，甚至有些轻薄。
这离得太近了，叶璟眀一只手被他紧紧掐着，丝毫挣脱不开。
叶璟眀气得瞪了唐云峥一眼：“你定是潜入中原来窃取情报的，你，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唐云峥一想，倒没有否认，他不仅窃取情报，他还想窃人。
他还有些心虚，心怀不轨说轻了，他偷偷搂着叶璟眀睡觉的时候想的那些事可要比之险恶得多。
叶璟眀见他沉默不语，便当作是默认，遂冷声说道：“如今中原与普鲁交恶，纷争不停，你是普鲁的密探，我断不能与你为伍。”
唐云峥底细被扒干净后，好似更不要脸了些，他连伪装都懒得伪装，只是漫不经心“唔”了一声。
他亲昵地摩挲着叶璟眀那只手，握到胸前来：“你既不问我窃的什么情报，也不说将我扭送官府，只说不和我做朋友了，你是气我骗了你，在和我闹脾气吗？”
“既然你不想杀我，我也不想杀你，我一会儿回去就什么都告诉你，你别生我气啦。”
叶璟眀额头上的青筋隐忍地跳出两根来。
他最终放下了手，甩袖欲走。
他冰冷冷道：“我确实不想杀你，但我也不想与你共处，你我二人道不同不相……啊？！”
叶璟眀被身后那人一把拽住手肘，反推至墙面，后脑磕得一阵钝痛，他眼前一黑，再次费力睁开时，两手已被高高举起，死死按在墙上。
这看起来极为弱势，叶璟眀羞愤得两眼泛红，骂出声来：“唐云峥，混账——！”
唐云峥皱着眉，一双碧眼深深看了他一会儿，就是不肯放手，许久叹了口气，低下身埋在他肩窝里。
他一颗蓬松的脑袋蹭了蹭他颈项，有些低落，有些委屈：“你别说不与我为伍的话了，我会生气的。”
“也会在意……”
叶璟眀便不动了，好似默许，或者是放任，唐云峥蹭着他细白的颈子，起了贪念。
他这样随性而往的一个人，这时试探地伸出舌尖，想要上前舔舐，一时竟心生怯意，怕遭身下那人记恨，最后只好悻悻张开牙齿，又爱又恨地磨着叶璟眀胸前的衣襟。
他手上的气力便也渐渐松了，叶璟眀是妥协了，还是心中也动了一分的情意，他气息明明已这样浊重，却由得他为所欲为。
打断唐云峥沉迷和念想的，是抵上颈间的锋利的刀刃。
叶璟眀手里握着那柄轻薄的弯刀，面上还泛着些羞意，嘴里吐出的话却极为冷漠：“你再这般戏弄我，我真的会杀了你。”
唐云峥听罢，不怒反笑，他眼瞳幽碧，昏黑中如同吃人鬼火一般，这时更是狂乱起来。
目光直要将叶璟眀烧干：“你拿着我的刀，抵着我的脖子，说要来杀我。”
他眸光越来越盛大，在黑暗中咧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一字字轻声说道：“你握刀杀人的样子，极是好看，我最喜欢了，你且来试试？”
这看得叶璟眀毛骨悚然，唐云峥仍是执迷不悟地凑近过来，一点不惧颈上杀器。
叶璟眀心一狠，毫不退让，立时划出道不浅的血口来，鲜红的血液很快溢出，连成串般滚落在唐云峥的颈间，胸口。
两人都是一怔。
叶璟眀咬牙道：“你疯了。”
唐云峥的眼睫深深垂落：“你真要杀我。”
叶璟眀沉默片刻，说：“我说过了，我当真会杀你。”
他想想，又忍不住说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也……别总想戏弄我，往日共处也好，欺瞒也好，都不作数了，今夜便两两相忘，就此别过吧。”
唐云峥许久不语，两手颓然垂着，低着眼不去看他，放任脖子上的血不住往下淌，好似不知痛一般。
他唇色越来越白，叶璟眀撕了块布料下来，自袖中掏出一瓶伤药，扔给他，他也不接，任由瓷瓶砸在身上，又滚落在地，头抬也没抬。
叶璟眀有些无奈，仍是绕过了他，他颈上的血口狰狞而刺目，叫他不敢直视。
于是叶璟眀背对他说道：“我该说的已说完了，你我处境不同，萍水相逢一场，聚散有时，望自珍重吧。”
唐云峥突然轻声问道：“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才急于撇开我。”
叶璟眀：“不是。”
唐云峥：“我不信。”
叶璟眀不再纠缠，拔腿便走。
唐云峥在他身后说：“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叶璟眀也不理，置若罔闻，他一瘸一拐走出去许久，走到明明已看不见分别时那处亭楼，仍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雨后初霁，月色如洗。
他遇见唐云峥时，也是这么个天气。
一丝腥气缭过身前，叶璟眀低头看看，唐云峥那柄弯刀仍被他收在怀里，没能归还。
霜白的锋刃沾着乌红的血，冷酷又冶艳，说尽了一场不算愉悦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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