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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练身体初饮乾坤气


约莫破晓,印之悠悠醒来,心觉有事要做,总比往日起得早些,稍愣了会儿子,便起身下床。

        悄声唤了桑、桃二人,边洗漱边注意着里头的人。

        今日穿了身芍药红的窄袖练功服,束着海棠纹腰带,脚上套双银红羊皮小靴,头发梳成男子绾髻,原没有如此打扮过,现下一见,倒觉着自己有几分英气。

        桃枝嬉笑打趣道:“姑娘这么打扮,人瞧了,说不定也能得个江郎顾的名头!”

        话音刚落,桑枝便向她剜了一眼,而后温声接道:“姑娘生得好看,怎么扮都有人欢喜。”

        桃枝自觉说错了话,讪讪闭嘴,安静立在一旁。

        印之正揽镜自顾,并未放在心上,定定瞧着镜中人喜上眉梢,我果真是个俊俏姑娘呀,随意装扮都好看。

        既生如花貌,何恨女儿身。

        一时瞧得入神,未察帐中人已立在自己身后有一会儿了,此刻蓦然出声,“你这身打扮,尤其好看。”

        男子声音慵懒而纯净,印之略一怔,柔声接道:“承蒙夸奖,不胜荣幸。”面上却瞧得出有些得意。

        苏岱朗声笑笑,留了句“等我会儿子,练完再用饭”,便洗漱去了。

        日渐东升,小园笼着薄雾,隐见芭蕉叶间漏下几缕日光。

        二人面朝东方,苏岱手执一根细长柳条,站得挺直,“你先不急着练,站直了,闭上眼,听我细说。”

        印之一一照做,灰蒙蒙的光挡在眼前,风声作响。

        “练拳脚为的是以自然之气养自然之体,以自然之道养万物共生,因而今日这第一桩,便是引气入体,小姑娘家家体弱多病,十有八九这因由,要怪成日里不出闺房,懒怠动。”

        苏岱瞧着眼前人身子纤细,弱柳扶风,好似站着也不稳当,不觉摇了摇头,略略皱眉。

        继续道:“女子不愿出门,倒也不能责怪,要骂还得骂骂泰都那帮老古板,传这么个病气过来,旁人我管不了,不过你嫁了我,却不能叫你为此所害。”

        印之站了一会儿,眼前又黑着,心里分不清东西南北,那人嘴仍不停,晕乎乎就睁了眼,寻了旁边的矮石凳,径自坐下了,面色白得厉害,桑枝赶忙来扶。

        见状,苏岱轻叹一口气:“果真受害颇深。”心道还是不能操之过急,趁人缓缓劲儿的功夫,自己倒撇了柳条,先耍了套拳。

        只见行云流水,收放自如,随风流淌,又稳立归处。

        印之瞧那人的模样,十分艳羡,不顾桑、桃阻拦,小跑到苏岱身旁,抬手扯了扯人的袖口,眼神坚毅,强作铿锵语气,道:“我要练,是我想做的。”然而嗓子软软,始终细声细气,倒惹人发笑。

        苏岱扬了扬眉,略略勾了勾嘴角,“知晓了,该练。不过要慢慢来。”说话间抬起另一只手将衣袖从女子掌中松开,“问叶,去库房取只藤条凳来。”

        这问叶即是那日去醉月楼寻他的那个,自小伴着长大,算是心腹。

        待东西拿来,苏岱低首看了眼那姑娘,温声道:“坐着练吧。”

        印之端着身子坐下,闭上眼。

        “气沉丹田,神思放空,深吸慢吐。”

        苏岱一字一字地念,立在女子身旁,呼吸声起伏。

        前庭玉兰正开,香气氤氲,车马喧嚣隐隐入耳,天地之间好似有阵嗡嗡声,小风轻挠耳畔。

        二人一动不动,问叶、桑枝、桃枝六眼相觑,张牙舞爪,一声不吭。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苏岱方出声,“睁眼罢,感觉如何。”

        印之笑容可掬,眉眼舒展,“甚好。”

        眼见将到辰时,桑枝上前扶了扶女子,柔声道:“大爷,姑娘,现下可要将早膳摆上?”

        印之正觉着腹中空空,思索着一解饥肠,才要点头,却被苏岱抢先,“这才起了个头,后边还有些动作没练,若到此为止,可不白白浪费才吸得乾坤之气?再过会儿子罢。”

        桑枝无法,只得退下,抬眼正瞧见自家姑娘一脸不舍地望着自己,昨日还想着留两块炸酥了的野鸡崽子肉,咸浸浸的,配粥吃,边退边无奈摇摇头。

        苏岱又叫扎个马步瞧瞧,自己开口应了的事,如今才只是起头,怎好就这么舍了,略歇歇印之仍照做了。

        男子摆弄着柳枝,似笑非笑,略带无奈,道:“手,伸不直;腿,站不稳;腰,东倒西歪,你平常是日日躺着不动么?”

        印之无语,额上生汗,两颊泛红,浑身抖如筛糠,苏岱瞧不下去了,“歇了罢。”

        “原先可曾习过舞?”

        “不曾,一则体弱,二则祖父有言,此非良家女子所为。”愈往后,印之不知为何心虚得厉害,声音愈小了,干脆低下头去。

        苏岱闻言,深深吐纳两回,实在憋不住,“泰都那起子老迂腐,张口闭口循祖制,循的哪门子祖制,天地之始,古人以身通灵,或舞或歌,忘了本不说,成日里净念些前朝旧闻,还谈个什么祖制,害人至此!气煞我也。”

        边说边踱步,瞧着确是气急,“江印之,新婚夜你既能说出那般有违常理之事,该是个有主意的,若是信我,前些日子你说的骑马之类,我不仅教你,还包管你能做得不输男子。”

        日光丝丝缕缕落在男子脸上,眸光闪闪,恍若天人,印之心想,何谓风流?

        “我信你,因为我本就不输男子。”这般有气势的话出自一个温温软软的女子,只道皮相有形,魂魄无状。

        苏岱朗声大笑,“走,用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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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正是春眠不觉晓的日子,苏老太太年纪又大,愈加贪睡,二人又新婚,便免了这阵子的请安,是以二人便不慌不忙地更了衣。

        苏岱用过饭不知何往,印之一人倚在榻上,取了针线物什,打发时间。

        素来心中多事,便喜女红,人言一心二用易伤手,印之不以为然。

        拣了个穿枝花的纹样,引线穿针,丝丝缕缕,一针一线,般般心绪寄托其上。

        少时偶读前人诗作,观公孙大娘剑器舞,“天地为之久低昂”,动心不已,央着祖父请人来教,不想祖父动怒,关了自己两月禁闭。

        真是怪得很,那时以为祖父年迈,有些事得自己做主,该时时在意话中对错,谁想如今原来影响颇多呀,好在自己倒也没事事听话,如今聪明伶俐,模样又好,果真是世上少见的女子。

        思及此处,竟轻笑出声,一旁的桃枝表示,习以为常。

        闲处光阴易过,不觉到了午膳时分,问叶过来递了信,“今日大爷与友人约了饭,不回来用午膳,叫少夫人自己吃罢。”

        印之不甚在意,她胃口向来不错,今日用过饭又叫厨房做了碟子奶油松瓤卷酥备着,这东西吃多了腻得慌,得配盏拌了蜂蜜的金桔果子茶,那才舒服。

        后头院子里空旷,午后日头又好,不晃眼还暖和,便吩咐人将那矮榻并一张雕花茶几移了出来,安置在芭蕉旁,打算在此消磨一个下午。

        太阳不毒,然晒久了眼睛也不舒服,印之从袖中拿了一方素纱手帕蒙了眼,侧着身子胡乱眯了一会儿,实在无聊。

        “桑枝,桃枝!”

        二人伏在榻边,竟也倚着睡了一觉,如今含糊应声,“在呢在呢,姑娘要什么?”

        “想看话本,又不想用眼,不如,你二人各分饰一角,读与我听,如何?”印之循着透出的轮廓,抬手端了金桔蜜茶,心满意足地饮了一口。

        桃枝正困,趴着不愿起,“姑娘,您出阁前两日我才读过,嘴里生了两个水泡,现下还没好全,您唤桑枝罢。”

        桑枝倒是揉了揉眼睛,整理了衣衫,“后头新来的两个小丫头,声音听着不错,昨儿还在屋内练嗓,想来念《牡丹亭·惊梦》一折是极好的,姑娘试试?”

        “哦,那便叫来吧。”

        桃枝听闻此话,一脸钦佩地瞧着桑枝,要说偷奸耍滑的行家,还得是你呀。

        不一会儿,桑枝领了两个怯生生的丫头过来,印之按礼问了两句唤作什么,年岁几何。

        一个叫缬草,一个唤香附,皆是十三岁的年纪,名字倒有意思,是安神的药材,便多问了一句,“谁起的名?”

        不想话音未落,三小姐与表小姐正巧过来,远远喊道:“嫂嫂!”

        印之忙摘了纱帕,站起身来整理衣衫,上回还想着叫人留个好印象,马脚露的这样快么。

        温声道:“你二人怎么过来了?”

        疏棠上前拉着自己的衣袖,这却是个自来熟的姑娘,印之心觉欢喜,“嫂嫂,我大哥出门前遇上我,叫我若闲得发慌,便来寻你,莫教你一直躺着,正巧出门前瞧见秋槐表妹,便一道来了。”

        此话一出,印之愣了愣神,瞧了瞧才躺的矮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与一旁的桃枝耳语:“将东西挪到蔷薇架下,再泡一壶金桔蜜茶,备好的奶油卷也拿来。”

        又满面笑意向二位妹妹道:“适才见妹妹们笑了,咱们去蔷薇架下罢,我备了些吃食,那处花开的盛,最是好看的。”

        说话间才将脚底的绣花鞋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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