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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临渊


“今日抛开君臣关系,朕以姑父的身份问你,七娘,你可愿意嫁给太子?”

        圣上的话在殿内响起,武七不及多想,扑通跪在了地上,沉默良久,没有隐瞒:

        “臣,不愿意。”

        诺大的宫殿悄无人声,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圣上坐在塌上许久沉默着,武七跪在地上,盯着地上的猩红色织金凤凰纹样地毯,握紧了手心。

        塌上,皇帝依旧靠在玉石枕上,淡淡的龙诞香云袅袅升起,穿过曳地锦帐,爬过穿过窗子透过来的光线,薄薄笼罩在他周遭,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为何不愿?”

        “难不成,你还在为当初的那件事心存芥蒂?”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息怒,仿佛结了冰的死水一样死气沉沉,看不清下边埋葬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龙诞香烟雾聚拢又散开,皇帝的脸渐渐清晰。他阴郁着脸,混浊的眼睛带着隐隐的戾气,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武七。那样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若是武七能抬眼看一眼的话,也许一开始的时候就不会那样说了。

        这样的眼神,没有人会想到,竟然出现在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身上。

        但是武七没有看到,她跪在地上,将上边的皇帝当做往日的那个明君。

        “臣与太子殿下自小相识,又是表亲,万不会因为一件事就心存芥蒂。再者臣身为大周臣子,理当是听君令,行君事,替圣上分忧解难,虽死不辞。只是,”

        武七顿了顿,说出自己的顾虑:“只是臣观太子殿下尚未从过往伤痛之中脱身,若是现在勉强太子殿下与臣成亲,也许效果会适得其反,更加让太子殿下对臣不喜”

        她的声音带了失落与难过,仿佛全心全意都在为太子考虑:“太子殿下对臣不喜事小,若是因此太子殿下心情郁结,实非臣所愿。”

        听了她的解释,皇帝渐渐缓和了脸色,不过下一刻,脸上又忽然凝聚了冷霜:

        “都是因为那个王氏女!”

        他一把将旁边高几上的茶盏回落在地上,溅地满地粉碎,气得满脸通红:“她毁了朕的儿子,也毁了大周的江山,她就是个不折不扣阴魂不散的妖魔!”

        他呼哧呼哧喘气,龙目怒瞪,龇牙欲裂。

        愤怒过后,他渐渐平复了情绪,又靠回了玉石枕上。

        “你的顾虑朕岂能不知,”他缓和了语气,摁着额头:“只是如今太子无嗣,臣心不稳,若是哪日朕万一去了…”

        “圣上…”武七劝解,皇帝对此事倒是很平和,摆手无妨。

        “朕终究要走的,没有什么忌讳。”

        他叹了一口气:“朕只是担心璟儿。”

        “他被前太子妃的事拖累,始终困于其中不能脱身。朕可以给他时间,可是,可是这朝堂,那些臣子们,还有他的那些个兄弟不会给他时间的…咳咳咳!”

        说话间,皇帝仿佛被老痰卡住喉咙,又开始剧烈咳嗽,武七连忙上前帮他倒茶,皇帝接过润了润喉咙,放到一边,半敛着眉眼,很是疲惫。

        武七忖度一番,适时开口安慰道:“太子殿下聪慧仁厚,朝中许多大臣皆心服太子殿下,圣上不必太过烦忧。”

        皇帝摆了摆手:“你也不用安慰朕了,朝中那些人,朕还是看得比你清楚的。”他冷笑:“大都是见东风压倒西风,顺势而为趋炎附势罢了。”

        武七无言,不知该如何接话,正在此时,圣上又开了口:

        “武七。”他叫武七的全名:“朕要你给你下一道命令。”

        武七心头一紧,跪在地上领旨。

        “臣领旨。”

        “朕要你保证,不管这朝中局势如何变幻,你始终要记住,等哪一天朕去了,这天下,只能是璟儿的天下。而你,永远都要忠于璟儿。”

        皇帝的声音忽然变得阴鸷:“如果哪一日你忘了”

        “臣不敢忘。”

        武七直起身,眼神澄澈:

        “武七起誓,身为大周臣子,不论何时,都必将忠心于太子殿下,绝无二心。若是有朝一日违背誓言,就让武七死在沙场,尸骨无存,永远回不了故土。”

        说完,匍匐跪在地上,留给皇帝一个瘦削的身影。过了许久,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

        “起来吧。”

        圣上亲自扶她起来,眼里带着一丝责备:

        “你这孩子,姑父不过是让你做个保证安安心,你又何必下如此重的誓,快起来。”

        刚才还阴云密布的皇帝换了脸,又变成了武七心中那位威严,偶尔对自己也如孩子般疼爱的皇姑父。

        随后,皇帝便再没有提太子和太子妃之事,简单问了武七一些西北军中事务,便让她跪安了。临走之时,又让太监取了一个匣子出来。

        “这是?”

        “一把前朝的刀,几十年放在库里都落灰了,朕留着也无用,便给你吧。”

        武七喏,抱着刀匣出了宫,回到府里刚进门,收到了西北来的军函,一口气没歇,随即去了书房。

        书房内,武七专心写信,从天亮写到了日落。门外廊下的灯笼燃起,昏黄的光照着雕花木窗,也照着武七干净沉静的脸。云香小心翼翼推门进来,将炖得正好的汤放于书桌旁边的圆桌上,又把屋内的蜡烛拨得更亮了一些,悄悄掩门退出去。

        武七没有理会这些动静,垂头伏案继续写,又写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写完。抬头看看外边沉沉黑夜,她舒了一口气,端起有些微凉的汤喝。

        喝着喝着,她的目光落到桌上的那个刀匣上,动作一顿。

        这把刀

        她将汤碗放下,拿起桌上的那把刀。身长三尺,寒光之下幽光尽显,透着隐隐杀气腾腾。

        临渊。

        圣上说这把刀叫临渊。

        三百年前,前朝铸剑名匠鹿鸣先生去昆仑山,于千里冰封寒土之下取得一块千年玄铁,淬七七四十九天烈火,造了这把刀。

        临渊其名,来自于《诗经·小雅·小旻》: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鹿鸣先生曾说过:临渊在手,以挡千军,以御万敌,以护江山,此乃临渊刀之道也。

        武七举着宝刀灯下凝神细看,而后提刀出门。

        屋外,安静院子里一颗石榴树立着,光秃秃肆意生长的枝丫上,白雪皑皑,如人白头。

        又开始下雪了。

        冰凉的雪慢慢落下,飘飘洒洒,无声无息。看着手心的雪越来越密,武七握在手心看着它们落下,化成了水,了无踪影。

        下一刻,一声轻喝,挥刀跃起,跳至院中央,溅起脚下雪。

        院内的积雪随着她稳健步伐飞起,又慢慢落在别处,青石板路逐渐露出本来面目,承受这越来越深切的寒意。屋檐下大红的灯笼早已熄灭,不见红火,只见白雪。

        呵—!

        一声轻啸,她提气飞上屋顶,在漫天大雪中踏雪破空,刀刀凌厉致命。铺天盖地的雪淹没了整个京城,却始终遮不住发间愈发凌厉深沉的目光。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一个转身挥刀甩出,刀如光电,径直劈向了角落处放着的一块石头,瞬间稳稳楔了进去。武七翻身利落下了屋顶,将埋进石头里半截的刀拔/出来。

        刀刃锋利如初。

        好刀。

        赞一句,转身提刀入屋睡觉。

        一夜好眠。

        这一觉,武七睡得极沉,不同于在西北时候的警觉,暖被温火,一下子睡到了自然醒。

        清晨醒来,雪已经停了。

        看看天色,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提着一个装了蜡烛纸钱的篮子出了门。今日她没有骑马,一个人拎着篮子沿街西行,走走停停,边走边看。

        已近年末,建安街道上行人如织,商贩密集。路两边店铺的商家纷纷在门外挂起红灯笼,店小二老板娘站在门口热情吆喝,喊着人们上前看自家的货。武七走马观花沿路看,到一家卖糕点的店门口停了下来。

        兴远楼,京城建安的老铺子。

        前朝的时候就开在这里,酥花糕,红豆花糕,必罗糕,六十余种精致点心,琳琅满目,好看又好吃,很得京城里的娘子妇人还有小孩子喜欢。每日天不亮门口就有许多人排队,偏偏店家每样糕点只出两锅,卖完关门。

        看着买糕点的人群,站在门口的武七微微出神,许久之后回过神来,上前询问:

        “红豆花糕还有吗?”

        卖糕点的小娘子抬头笑:

        “这位客官运气好,还剩最后一份红豆花糕了。”

        随即便将花糕用印了兴远楼的纸包起来扎好,递到武七手上,干净利落。

        武七道谢接过,将包好的花糕放到手里提的篮子里,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被人从后面叫住。

        “七娘?”

        武七循着声音转过身,只见一架乌木马车停在道路对面的首饰铺子前,两位衣着华贵的娘子被旁边侍女扶着一前一后下来。

        为首的那位娘子细眉长脸,一身紫色绫罗,站定后轻轻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婀娜多姿,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妇人。武七拧眉想了半天,又侧头看看后边那木槿标记的马车,终于记起来眼前是谁:

        “你是,曼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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