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太子殿下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武七便醒了。
十三岁的小丫鬟云香给武七用铜盆端来温热的洗脸水，在旁边放了洗脸的香膏，伺候武七洗脸。
洗好脸，云香托着已经备好的衣衫上前要帮她换上。
武七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盘子，藕色罗裙，月白折枝莲锦衫，还有首饰若干，一应金银翠玉珠钗俱全。
云香托着盘子，有些瘦的小脸蛋上两个酒窝明显：“二姑娘说了，若姑娘不喜欢这一套，那就再换一套，反正家里备了好多，总有姑娘喜欢的。”
武七用手拨拉了一下盘子里的物件，微微一笑，知道定是自己那古灵精怪的妹妹搞的鬼。几年前自家姑娘还小，如今大了，竟是连自己都开始管起来了。
“且先放着吧。”
她坐在梳妆镜前自己给自己梳头发，并且用眼神制止住了小丫鬟想要上手的打算，利落给自己挽了一男式发髻。
“你叫云香？”
“是。”
“什么时候入的府？”
“一年前。”
“因为何事要卖身为奴？”
“家里阿娘治病，拿不出钱来，就，就将我卖了。”
“”
武七问一句，云香就回答一句，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十分乖巧。武七收拾穿戴好，换上一件圆领天青暗花细麻袍衫，转身过来，丰神俊秀，活脱脱像哪家的俊俏郎君，看得云香红了脸。
“姑娘要出门？”
武七唔了一声，推开了门，一只脚迈出去的时候又收回来，捏了一下云香的脸，眼神灼灼：
“既然已经跟了我，就得乖乖听我的话，一些事不要随便打听，更不要跟府外边的人说，记住了吗？”
“记住了！”
云香连连点头，又被武七吓得连忙捂紧了嘴巴，武七被她的样子逗乐，仰头一笑，转身出了门。
“改天跟我去碎玉城，给你介绍一个姐姐认识。”
啊？
云香一头雾水，看着自家姑娘，不，自家将军转瞬间就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东边，天色红云笼罩，层层鱼鳞云铺了大半片天，是一个极好的艳阳天。
到了府外，府上的仆僮已经将马匹备好。武七上马，沿着金水街一路向北，一路骑马穿城，半个时辰之后，到了皇宫正门承天门。
她下了马，早已经有小太监等在宫门外，见她来了，连忙上前去迎接。武七跟着小太监进了承天门，穿过皇宫大内重重守卫，过太极殿，到内朝两仪殿。
站在两仪殿外，太阳升至半空，抬眼望去，朱红满目，祥和浩荡。
大殿屋顶，雪后的琉璃瓦片水光粼粼，正沿着屋檐往下滴水，水滴落处，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们沿着廊下洒扫，仔细将混了雪的污水扫进水道，露出纯净的石英地板来。
平日除了上朝，如今大周天子，她的皇姑父，神武皇帝就时常在这里公务。
“将军，到了。”
引路的小太监躬身提醒武七，武七点头，正要上前，两仪殿外守门的太监上前来给武七行礼，说现在还不能入内。原来太子方才突然来了，正在里边被圣上问话，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辛苦将军，您在这外边稍微等一下，估摸着太子殿下很快就会出来了。”太监不敢得罪武七，低声解释。
武七不是那种喜欢为难人的主，谢过其提醒，当即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殿外候着。
建安冬天清晨的风虽然寒凉，但因为地处大周中部，且四周有山峰环绕，飞弹没有碎玉城那般冷冽，反倒是多了一种清凉，轻轻吸上一口气，倒有种清神醒脑的作用。
武七挺直着身子站在殿外，目光盯着两仪殿那道紧闭的朱红镶金漆大门，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进宫的时候。
小时候皇姑姑喜欢自己，她时常进宫玩耍，跟着太子表哥在皇宫里到处转。从后宫到前朝，从御花园到两仪殿，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如果有人拦了，只要太子表哥出马，也就过去了。
记得有一次，他们两个人下了课，啃着御膳房里拿的红豆糕，一路到了两仪殿，趴在这两仪殿的窗户下听圣上与大臣们说话。
若是平常的时候，他们来也就来了，但是今天因为圣上在与大臣谈话，守门的小太监不敢有丝毫懈怠，跪在廊下求他们去别处。
“何公公若是知道了，定会责罚奴婢的，还请太子体谅奴婢。”
小太监哀求，自己那时候六七岁不懂，太子长她五岁，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当即便拉着武七离开。走到一半，又回过身仔细嘱咐那小太监：“若是父皇问起，你且记住，只说是我一个人来的便可。”
那时候的太子不过十一二岁，却早已经长成了半大少年模样，自己就被太子拉着手护在身后，安心吃花糕。
后来圣上还是知道了他们偷听的行为，把她与太子叫了进去，罚他们一人二十个手板。太子哥哥忍痛领了自己的惩罚，又主动将她的惩罚也领了过去。
“七娘尚且年幼，我是哥哥，便该由我来替她受罚。”
现在想想，太子表哥的口中的那一句哥哥，应该是真心的罢。
再次想起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武七心中不由得有些黯然，精致眉宇上落了些许落寞。
正在此时，吱呀一声两仪殿门开。
日光渐盛，雪洗过的两仪殿熠熠生辉，仿佛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柔光，璀璨光华。
武七站着看着，看着太子李慕璟从金色温柔的光中走出来，从台阶上缓步走到自己面前，笑着叫她七娘。
“七娘回来了。”
太子与她说话，熟悉的脸上带着笑，若是没有眼角处几道细细的皱纹的话，俨然仿佛还是旧时模样。
武七有些不敢认他，眼睛里藏了些许讶异，缓缓开口：“殿下，你”
“怎么，是不敢认我了？”李慕璟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她在看什么之后，倒是有些不不以为然：“没办法，岁月催人老，到了年纪，怎能不老呢。”
说罢仰身一笑，而后抬手，轻轻拍了拍武七的头，温言道：
“不过在本宫心里，我们七娘永远都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丫头呢。”
他声音温和醇厚，比年少的时候多了沉稳，也多了一份万事看开的沧桑豁达，可是在武七听在耳朵里，却忽然鼻头微酸。她忘了昨日与祖父说起当年事时候的那份不甘心，再见到太子哥哥，见到太子哥哥如今沧桑模样，只觉得替他心酸。
当初太子妃的死，应该让他很伤心吧？
听人说，他们二人成婚以后，情投意合，除了太子妃青萝，太子身边连个侧室都没有。
可是三年前，太子妃难产去世，产下一个成型的男婴死胎之后她自己也跟着去了。那时候自己虽不在京城，不过听映雪给自己来的信里说，太子因为太子妃的死一夜老了许多，年纪轻轻就生了白发。
如今看来，只怕是情伤尚未痊愈，依旧是记在心里了。
“太子殿下说笑了。”她摁住心中情绪，扬起脸笑了笑：“人总有长大的时候，哪能不老呢。”
“这是与我生分了？”
见她与自己客气模样，李慕璟眉头皱起，温和的笑容里微敛：
“怎么，几年不见，竟连哥哥也不叫了？”
这话说得亲切熟稔，可武七听来却是心底沉了沉，勉强叫了一声：
“太子哥哥。”
“这才对。”
李慕璟满意：“小的时候你来宫中，便是时常这样叫我，你我如今虽然俱长大了，可到底与别人关系不同，不必这么生分。”
听武七应了，李慕璟还想与她继续说，旁边小太监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提醒道：
“太子殿下，圣上现在还在等着武将军呐。”
李慕璟嗯了一声，回头看了看半开着门的大殿：“你先进去吧。”随即又与武七说道：“等过几日宫里设宴的时候，你我再细聊。”
说罢一撩衣袍，转身朝着宫门外走去。
武七低头行礼，等他走远时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方才进殿。
两仪殿内，小太监掀开帘子，一股龙诞暖香飘荡至鼻口，满眼的明黄扑面而来。宽阔内殿里纱帐蔓地，明烛高燃，影影绰绰后，十几位宫女低头屏气站立于两侧，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清。
窗外，晴好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塌上坐着的那人明黄色衣角上。
武七低身走至塌前，俯身跪在地上。
“圣上安康。”
头径直磕下去，眼神停留在不染微尘的玉石地板上一动不动，下一刻，耳朵里传来威严低沉又略有些苍老的声音：
“起来吧。”
武七叩谢隆恩，而后站起身，倚着玉石靠枕上的皇上仔细端详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与元晴，生得越发像了。”
武七听了神色一黯，没有接话。元晴是自己皇姑姑的闺名，即便已经去世多年，圣上还是清楚地记着。想起小时候在宫中，皇姑姑时常抱着自己，给自己好吃的时候模样，武七瞬间也有些难过涌上心头。
“刚才进来的时候，可有看到太子？”圣上忽然问她。
“看到了。”她敛神回道。
“如何？”
武七一顿，猜不透圣上忽然问这句话的用意，仔细想了想，谨慎答道：
“亲切如故。”
“亲切如故？”
圣上重复了一句，抬眼看了一眼窗外。旁边守着的太监极有眼色，当即便让屋内所有宫人出去，自己也退至门外将殿门紧紧关闭，凝神守在外边。
一时间，屋内只留下圣上和武七，一坐一立，案上青铜炉里的龙涎香袅袅升起，飘荡至屋内各处。
“太子长你三岁，小时候你们在一起玩耍，朕与皇后看到你们二人，便常常仿佛看到了少年时候的自己。”
圣上起身，背手在屋内踱步，犹如叙家常般与武七说起过去的事。
“那时候朕与皇后商议，等你长大后就让你给璟儿做太子妃。到时你进了宫，也能多陪陪你姑姑。”
“皇后当时听了很高兴，甚至早早开始盘算要重修两仪殿旁边的少阳宫，说等你哪日与太子成婚后就住在少阳宫，这样，她便能时常看到你们。”
“只可惜元晴没等到这一天。”
想起元晴走的那日紧紧拉着自己的手未说话的话，神武皇帝神色黯然。
他知道，她是因为自己没有看到太子与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武七成婚，所以才会留下遗憾。只是可惜，到后来他想让两个人成婚的事，到底还是没有成功。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青萝的女子。
想起前太子妃，他的神情里不知不觉带了厌恶。
若不是因为她，他的儿子也许就不是如今这般模样了。就是因为她，自己儿子如今依旧郁郁寡欢，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一个正妃侧室。也就是因为她，堂堂大周太子到现在连个子嗣都没有，还要被天下人嗤笑，说他身体有疾！
想起因为这个女子进宫后发生的接二连三的事，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武皇帝脸上忽然戾气尽显，积攒多年的怒气一下子涌上心头，恨不得去立刻下令将那女子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扔出去。
她不配做他们李家的媳妇！
永远不配。
不过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他不能，为了他的孩子，他必须忍。
忍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两年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又坐回塌上，靠在玉石枕上，抬眼看着一直低头看着地面的武七。
看着眼前这个他与元晴一起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心里稍感欣慰，眼里含着希望：
“七娘。”
他叫武七的小名。
“如今你姑姑虽然不在了，可这件事朕始终记着。今日，朕问你一句话，你实话告诉朕。”
空旷无声的大殿内，圣上的声音如雷击，如鼓捶，迸进了武七的耳朵里。
“朕若是现在把你许给太子，让你做太子妃，你可愿意？”
武七心头微缩，下一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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