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乱世烽烟卷之一乱起长安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些，似乎连夏蝉也感受到了整个京畿的惶惶不安，叫得异常烦躁。但皇上还是雷打不动地下旨御临行宫避暑。

        行宫坐落于长安城北面骊山脚下，占地广阔，草木郁郁，中心有一个很大的湖池，一侧遍植荷花，一侧亭台楼榭。每逢夏日，皇上都会命宫女们身着彩衣，泛舟湖上，有的载歌载舞，有的采莲濯足，均是一番风景。

        因这湖池，行宫比长安城中凉爽些许，但也抵不过盛夏的阵阵热浪。到了寅末卯初时分，被蝉鸣与炎热折腾了大半夜的人们才终于能感受到一丝凉意，恰是最好入眠的时候，凌波却被一阵大力摇晃唤醒，伴随着妹妹凌音焦急的声音：“姐姐，醒醒，快醒醒！叛军要打过来了！”

        凌波本有些迷糊，闻言立刻睁眼：“这么快？那陛下……”

        “早跑了，还号称什么‘西征’！”凌音一跺脚，情急之下也忘记了原本的敬畏，连忙拉起凌波，“现在到处乱作一团，咱们也快逃吧！”

        凌波不敢耽搁，两人急忙收拾了容易带走的细软碎银，又包起了昨夜赏赐下来还未吃完的糕点，推门而出。

        姐妹二人居住的是一处十丈见方的院落，住了十七八位像她们这样的女官。此时四处大门洞开，一扇门内似乎还悬着一道飘荡的人影。凌波心中一凛，依稀记得那是一位司掌膏沐巾栉的司饰女官，却不敢去探究。

        越往外走，嘈杂声越甚。及至院外，熹微的晨光中，四处是奔走呼号的人影。凌波一瞬感到茫然，昨日里还莺歌燕语好不快活，为何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庞大的皇宫离不开他们，一旦生变，最先被舍弃的也是他们。

        “姐姐，咱们往哪里走？”妹妹的声音唤醒了凌波，许是被这乱相感染，声音里带着一丝慌张。

        凌波定了定神，看了看如无头苍蝇般乱闯乱撞的内侍宫女：“若无意外，叛军应从潼关方向而来，咱们可以试试津阳门。”

        凌音素来听姐姐的，此时更加不会质疑，两人急忙向北跑去。一路上疯的、傻的、哄抢财物的络绎不绝，两人也无暇顾及，片刻不敢停留，只恨这行宫太过曲径幽深。

        离津阳门尚隔了一座宫室，凌波渐渐察觉不对，一把抓住迎面跑来的小太监问道：“津阳门是否已关闭？”

        那小太监急于脱身，可凌波抓得紧，又挣脱不开，连忙答道：“是是是，赶紧去别的门呀！”

        凌波脸色一沉，仍抓着他不放，劝道：“北门已闭，其他三门也多半无幸，你也另寻出路吧。”

        那小太监迟疑了一下，答道：“我先去看看再说！”话音未落就急忙跑走了。

        “姐姐？”凌音牵了牵她的袖子。

        凌波无奈叹气：“方才我有两次见到禁军。陛下西行，再多的人手保护也不为过，怎么会落下他们呢？这些禁军定是奉命守行宫的。”

        “这如何守得住？”凌音吃惊，转念一想却也明白，“是想做出一副陛下仍在行宫的样子，骗得一时是一时？”

        “不错。”如此一来，就不会轻易让人逃出去。“必须另谋生路，或许可以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怕就怕被人发现，都是毫无自保之力的弱女子，直面叛军是绝无幸理的。

        凌音忽然灵机一动：“姐姐可还记得那条水道？七夕时候，大家偷偷跑去放灯的那个。”

        凌波眼前一亮，她记得那个地方，蜿蜒曲折，最终通向渭水，有一道闸门阻隔。每逢七夕，宫女们思念亲人，都会来此放灯，看着幽幽灯火穿过闸门，遥寄相思。此时行宫乱做一团，守那闸门的军士未必还会尽忠职守，说不准有机可乘。

        两人连忙调转方向。然而她们显然不是第一个想到此处之人。水道旁已是一片狼藉，阻隔内外的闸门洞开，最后一条能够通过的小舟被七手八脚地推入河中，几名内侍争先恐后地往船上爬，而船上的人还未坐稳就划起了船桨，全然不顾还未上船的同伴。这些载着宫女们采莲放歌的玉棹兰舟，在争抢中早不见了旧日的风雅，锦带散乱，用具七零八落，很快便如离弦之箭汇入了水流。一名抢输了的内侍眼看着生路渐行渐远，一声绝望哀嚎，扑通一声投入了水中，其余人也一哄而散。

        姐妹二人赶到河边时，只能见到那小舟转过最后一个弯消失不见。两人来不及失望，急忙往船坞跑去，可哪还有剩余的舟楫？两人的目光逡巡一圈，不约而同地落在一个质量上乘的樟木箱箧上。这箱箧大约五尺长、三尺宽，姐妹二人倒是勉强能容得下。两人连忙把里面飘逸精致的纱衣搬空，合力抬到河边，扑通一声扔进水里。

        凌波看着那箱子在水中浮沉，皱起了眉：“阿音，你进去。”

        “那姐姐呢？”

        “你年纪小，身子轻，这箱子尚且撑得住，我却是不成的。我自会找其他法子。”

        凌音的头摇成了拨浪鼓：“那我陪你。咱们说好永不分开的。”

        凌波心焦如焚，心知禁军发现此处不过早晚，不会容这闸门洞开下去，再耽搁就走不成了。

        她们的族伯与族兄就住在渭水下游不过十数里的昭应县，若是能顺利逃离，投奔他们，也就有了庇护。凌波垂眸，再看向凌音时已是目光坚定，她快速地把食物分作两份，细软全部装入箱箧：“阿音，咱们定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再见之日。”

        凌音心中不祥之感刚刚冒头，一阵大力袭来，惊讶之中立足不稳，朝后跌坐进那只箱箧，只跌得七晕八素、四脚朝天、手肘生疼，挣扎想要起身，又是一道大力，那箱箧打了个旋儿，带着她往水道中漂去，当她稳住身形，再看向岸边时，凌波的身影已经变得很小。凌音大声叫道：“姐姐，姐姐！不要丢下我！”声音里带上了哭音。

        凌波心痛如绞，她的宝贝妹妹，连责骂都从不舍得的妹妹，从小骄傲倔强，再大的困难也不会落泪。可一想到留下来面临的危险，只得硬起心肠，高声喊道：“告诉伯父，即刻南下去寻父亲。勿要耽搁。”语毕，再不敢停留，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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