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case4
石头山位于房子的后方,从房子前面看过去,估计不出山与房子的实际距离。
它高出这座三层砖砌建筑大约二十来米。零零散散地覆盖在山体表面的灌木和矮树无精打采地蒙着一层灰,未有植物覆盖的部分裸露出暗黄色的石头山体,与位于山前的房子墙壁上斑驳的黄色涂料相互映衬。
房子面对马路的一面,一排窗户框上涂着绿色的油漆,从正中间的铁门往左右数过去,分别有6个窗户,外层都上了防盗窗。
铁门上方挂着一块绿底白字的招牌:方家孤儿院。
方晏把车停在房子前方的空地上,锁上车门,抬头张望后方的山体。
有人打开铁门走出来。
姚林身穿一件雪白的轻便羽绒服,在这一片仿佛被黄色灰土笼罩的山脚下显得格格不入。
“老大,院长在里面等你。”他迎上来说。
“嗯。”
他们从两扇铁门拉开的缝隙里进入,姚林转身把门锁上。
里面是一个院子,地面铺了水泥,大约一个篮球场的大小,两侧也确实安了两个篮球框。院子另一面也是一排三层砖房,与靠近马路的那一排一式一样,复制黏贴过去一般。两堵高高的围墙把前后两栋砖房连起来,形成一个封闭的院子,沿着墙角栽种了几颗桑树。
院子里此时不见人影,砖房的某扇窗户后面传出孩童的打闹声和尖细的叫声。
方晏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他十岁生日那天。
母亲说带他去个地方,她和继父买了一车的礼物一路朝郊外开去。方晏记得那天出门的时候,小小闹着一定要跟着他们,但是与往常一样被她的外公外婆阻止了。
方晏十岁那年来的时候,这两排房子围成的孤儿院刚建成,新房子的黄色和绿色是鲜艳的花和绿草的颜色。他记得母亲告诉他,继父为了孤儿院的搬迁和重建花了不少心思,帮了大忙。
那妈妈原来的家呢?他问。
他更小的时候,母亲常带他去城里的老孤儿院,那里是他母亲从小生活的地方,那是一排破旧的二层楼房,两层加起来大概十几个房间。
那里啊,他们要拆掉造高楼大厦。母亲说。
他们走进办公室,院长不在。所谓院长办公室,只靠墙摆了一张暗红的办公桌,二十年过去了,桌角的红漆已经斑驳。桌子后面是一把同样颜色的木制靠椅。另一面墙上靠着一个灰色文件柜。
接待客人的只有一张同样老旧的木制长椅。
“阿晏,你来啦。”院长脚步匆忙地走进办公室。
“院长。”方晏和姚林同时招呼道。
来人头发灰白,白和灰的比例大约是5比1,看那架势灰色很快将彻底隐匿到白里去。
“有个孩子发烧了,我刚叫人把他带去镇上的诊所。”
“需要我帮忙吗?”姚林问。
“不用,他们已经去了。”老人家叹口气,脸上挂着卸不去的焦虑。
今天中午方晏接到姚林的电话,说院里有个孩子三天前出去上学便没再回来。院长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一张纸条,孩子说去孟县找母亲,叫他们不要担心,找到了就会联系院里。但是三天过去了,什么消息也没有。
“院长,纸条还在吗?”方晏问。
“交给派出所了,我们等到第二天晚上,就去报了警。但是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你以前做过警察,姚林现在又在帮你,我想也许你们能帮忙找找。”老院长嘴唇干裂,眼角额头的皱纹比方晏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更深刻了。
姚林看看方晏又看看院长,他找到放在办公桌脚边的一只热水瓶,他拿起热水瓶往桌上唯一的一个保温杯里倒上水,递给老院长。
“去学校问过吗?”方晏问。
老院长摇摇头,他接过水杯,却一口未喝,“唉,走不开啊。”
天气冷下来了,孩子们极容易生病。孤儿院常年人手不足,几乎都是健全的大孩子带小孩子,而健全的孩子寥寥无几,院里能雇用的帮手又极其有限。
这些不用老院长解释,他们都明白。方晏这么问只是想弄清楚是否有更多的信息。
“别着急,院长,我们一会儿过去问问。”姚林道。
“院长,这孩子是否和您提过她母亲的事?”方晏问。
“什么也没说过……啊……”
老院长张着嘴还想说什么,却吐不出更多的话语。他每天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很难顾及到孩子的心理成长。他这两天空下来时便会忍不住想,难道他能给这些孩子的只是有口饭吃、活下来就行了吗?
“没事,我们会去搞清楚,我们会找到他的。”方晏说。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跑进来,当她看到方晏和姚林的时候怔了怔,羞怯地退到办公室门口,然后使劲挥着手臂示意院长跟她走。
方晏不等老院长开口便道:“院长,您去忙吧。事情交给我们。”
院长用力点头,跟着小女孩出去了。白开水留在桌上,一口未喝,冒着白气。
“姚林,带我去那孩子的房间看看。”方晏说。
“嗯。”
姚林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墙壁和每一寸地面。他不满七岁就来到此处,作为四肢健全没有任何残疾的孩子,他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就担当起了院长的帮手,就像他在家时经常帮爷爷奶奶做事那样。
他很高兴能为愿意收留自己的院长做些什么,他深深感激院长,做起事情从来不留余力。
房间面积不大,有一扇朝北的窗户。窗户下面有一张课桌,学校课堂里的那种双人桌。两边贴墙架着四张上下铺,四个下铺都铺着床垫和被褥。
靠门边有一个铁灰色的储物柜,那是给孩子们存放私人物品的。
从开着的门口吹入一股冷风,寒气浸满这间小小的房间。
方晏微微弯下腰,透过窗户玻璃望向外面,那座黄绿相间的石头山就在不近不远处,静默在寒冷的午后空气中。
窗户下的桌面上空无一物,他低下头往桌下的抽屉洞里张望,里头有一盒水彩笔和几本书。
方晏把抽屉洞里的东西拿出来,他认出那盒水彩笔是今年年初林琦和他来探访这里的时候带来的新年礼物之一。
书有三本,一本新华字典,一本少儿版百科全书,一本聊斋志异。这些八成也是志愿者送的。
“其他孩子呢,这里住了四个孩子吧?”方晏问。
“一个去上学了,另外两个在哪里帮忙。”
方晏点点头。
“院长已经问过他们,他们对于方小勉的去向都不清楚。”姚林说。
方小勉就是那个出走的男孩的名字,与方晏一个姓。没错,方晏随他母亲姓。凡被这个孤儿院收留的时候尚未取名的孩子,都跟院长姓,名字也由院长取。
方晏走到铁皮储物柜前,一个个打开柜门,里面有的只是几件衣物,几双鞋子。这些东西和这冰冷的铁柜一样陈旧而缺乏颜色,他关上柜门走出宿舍。
他指望发现什么呢,这里不可能会有关于孩子母亲的东西,那孩子能从哪里得到他母亲的消息?他思忖。
方小勉在一个秋日的深夜被放在孤儿院门口,院里的孩子们在清晨听到外面有婴儿的啼哭声,他被发现裹在一床被子中间,放在一个纸箱里。
没有任何关于他信息,来自哪里,姓谁名谁。他出生不过几天,被他的母亲或者父亲扔在了一个孤儿院门口,未留一件信物。
至少他们没把他丢进小树林或者扔进垃圾桶,方晏愤恨地想。那孩子要去找谁呢,那个人能称为他的母亲吗?
并不是生了孩子的人都能被称作母亲。
他注定寻不得他想要的,但是他还小,他应该怀抱希望,不管那希望终究带给他什么。方晏的心感到微微的刺痛。
“姚林。”
“嗯?”姚林应道。
“你从来没想过要去寻你的母亲吗?”
“为什么?”
“你知道,她也许还活着。”
“嗯……不,没想过。”姚林说。
姚林是这样的人,他对那些对他好的人总是非常努力地回报他们,他的心那么直接、热诚又坚定。他总是提起他的爷爷奶奶,提起这里的院长,却几乎不提他的父亲母亲。
他的心里大概也有个洞,既然填不满,就不去一再探寻那洞里有什么,抑或如何填满吧。
谁的心又是完满的呢。
“哥。”
“嗯?”
在孤儿院的时候,姚林喊他哥他都不会反驳。
“我们找到小勉,我想和他谈谈。”
“好。”
他们在放学前赶到学校。时节已近秋天的尾声,五点刚过,天空已经暗下来,教室里亮起灯。
太阳一落山,寒风便起,皮肤可以感觉到风中若隐若现的冷刺。
校舍是两栋两层的砖房,围城一个直角,与之相对的另一个直角由高高的铁栏杆围成,中间形成一个水泥操场,这是这个近郊小镇唯一的一所初中。
在暗淡的黄昏中,唯有教室窗户里透出的亮黄的灯光给人些许暖意,柔和了年久斑驳的铁栏杆和粗糙的水泥操场散发出的冰冷与凄凉。
不,有孩子的地方怎么会凄凉呢,他们有用不完的精力。在十几岁的年纪上,除了有用不完的精力,还有无边无际的希望。
但是在天黑下来的校园里,这些精力和希望却仿佛被吸去了哪里。是一味应试的教科书里,还是残酷的竞学制度里?
他们走到一扇窗户外面停下来,定定地望着屋里低头在纸上擦擦写写的孩子们的侧脸。就读于这所学校的孩子们显然都来自这个位于城市外围的小镇以及周边的农家。
这所学校匮乏的硬件设施和师资力量都无法与城里的学校相比,更不用说一些家长为了争取一个名额而拼了命购买学区房的那些数一数二的学校。
这些在各个方面资源都处在边缘的孩子们的升学几率有多大,农民的孩子们的出路在哪里?
方晏看看姚林,也有出成绩的,比如姚林。他一路走过最普通的学校,没有名师没有课外补习班,他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进大学。
这里的孩子们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不懈的努力,如果他们怀抱着那样的希望的话。
两人代表孤儿院以家长的身份找到方小勉的班主任。班主任证实小勉最后一天出现在学校是大前天。校方与孤儿院通过电话,警察也来询问过情况。
“警察有没有掌握到小勉的去向?”姚林问。
“昨天是礼拜天,学校没人,他们给我打过电话,今天孩子们回来上学,他们早上来学校找我和班里的学生谈话。我这边知道的不多,学生那里我全程陪同,没听到有用的东西。”
“小勉有没有要好的同学?”方晏问。
“这孩子性格比较孤僻,和他要好的大概只有他的同桌了。”班主任说。
“能叫他来一下吗?”
“好,你们稍等。”
稍顷,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跟在班主任后面走进办公室,他头发剃的极短,鼻子上架一副厚镜片眼镜。
“范晨晨,和两位叔叔说说方小勉的事。”
男孩子望向方晏和姚林,又看看老师,却没有开口。
“范晨晨,方小勉失踪了,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要去哪里?”班主任继续问。
“他们是谁?”男孩小声问道。
“我叫姚林,我们是孤儿院来的,是方小勉的朋友。”姚林自我介绍道。
“朋友?这么大的朋友?”他狐疑地盯着姚林和方晏。
“嗯。”姚林郑重地点头。
男孩又沉默了。
“唉~”班主任喟叹一声。
“老师,我们不出校门,能和范晨晨在校园里走走吗?”方晏问。
班主任点点头。
但是男孩钉在原地,不愿意跟随方晏和姚林出办公室去。
姚林走到他跟前,弯下腰,“我们真的担心小勉,他一个人,身上没钱,这几天过去了,出了事可怎么办?”
“他不会出事的。”他轻声嘟哝了一句,又闭上嘴巴,不安地瞄了一眼班主任。
“晨晨,你也担心小勉吧?我们想帮助他找他母亲,不会阻止他的。”姚林把手轻轻放在男孩的肩上,静静等待。
男孩儿点了点圆圆的脑袋,挪动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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