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五妖

段淮风说的那番话似乎对红菱起了作用，她脸上紧了下，脸皮像是快掉下来似的，可仍在尝试说服段淮风：“公子，我们一路走来无遮无掩，如果真的有妖物追来，我们该躲在哪里呢？那湖对面有地方可以躲藏，我们先躲起来再等萧公子来找我们吧。”

        段淮风缩了缩手，两手交叠在胸前，他这样的姿势如果红菱强行去拉就很说不过去了，他说道：“对面的情况我们根本完全看不清楚，这样贸然过去太冒险了。”

        红菱进一步的急躁浮于脸上，五官已经快成畸形了，段淮风也很担心，万一把她惹急了，那就只能拼死一搏了，他右手在左手的掩盖下偷偷滑入衣襟，握住了匕首把手。

        红菱往前迈了一小步，段淮风就往后退一小步，保持着两人的距离不变。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那就是一棵树，树干里有个树洞，我们可以躲在里面等到天亮了再出去。会有什么危险呢？”红菱咧嘴笑了一下，额角的裂缝处露出了一小片青白色的鳞纹皮肤，但她毫无所觉。

        段淮风的脚后跟踢到了一段曲起的树根，他身子趔趄一下，红菱的手及时的抓住了他的手腕，那手指的冰凉吓了他一跳，他从怀里拉出匕首，感到刀尖在红菱手上划了一下，红菱“啊”一声把手缩了回去：“公子……”

        段淮风转了下刀尖方向，对准红菱：“如果我不过去，那你要强迫我吗？”

        红菱回头看湖中心，就在这时，那黑影中忽然闪出一团火光，像刚被点着的火把，可段淮风没有看见有火把，更没看见有人，那火光像鬼火似的漂浮在空中，却把红菱口中的那棵树照亮了。

        他一开始误以为是一根石柱，借着那不甚明亮的光看清了确实是一棵树，一颗大得惊人的树。

        树干粗得足以让十个人合抱，树下连接水面的地方树根胡乱生长，硬是在水上铺出了一个小岛。树干离水面两三丈高处才开始横伸出树枝，树枝比壮汉的腰还要粗，枝上又往下垂着树根，根上缠满了乌黑色的枯树藤。

        再往上看就是一团漆黑了，那树似乎是可以直通山洞顶部，与山洞结为一体。

        整棵树看起来构造繁复杂乱无章，即使是优秀的画师也极难精确地描画它的形状。然而如此庞大惊人的树，却给人一股极端的破败感。

        见到那火，红菱失了神，喃喃说道：“火雀来送信了……青娘快不行了……你快跟我走！”

        红菱放弃了伪装，上手来抓段淮风，她的脸皮掉下了一半，耷拉着的脸皮后是一只土黄色的眼睛，瞳孔细长得只有一根黑线，眼球浑圆而布满黑斑。

        段淮风毫不犹豫地挥去一刀，这一下他几乎用尽了全力，但他没想到的是红菱的整条手臂居然轻而易举地被他切了下来，就像切一条黄瓜似的。

        那条手臂在空中划了道弧线，落地后还在蠕动，五根手指往袖管里一缩，袖子里像裹了什么活物正扭动着身子。

        段淮风只看了一眼就马上把眼睛转了回来，他朝红菱又划去一刀，红菱蹒跚两步躲开了，可身子摇摇晃晃的，像马上要散架的样子。

        段淮风不知道她怎么回事，但是这似乎是个好机会，他乘胜追击左右开弓猛挥着刀。当刀尖划中红菱的腰身时，她身子往后一折，而两条腿还直立着。

        更奇异的是，那两条腿也不安生，一条往左一条往前，两番扭摆后就摔在了地上。

        这……是妖？

        段淮风执着刀小心地往前走两步查看，红菱的手脚全不见了，头部位置只留下了一堆头发和一张脸皮，衣服底下有东西在挣扎着，还传出了“咿咿呀呀”叫嚷的声音。

        段淮风下巴一绷，他将刀举高冲上去，正要往衣服下鼓着乱动的东西扎刀，一个稚嫩得犹如孩童的声音惊慌地嚷了起来：“不要！不要！公子手下留情！”

        段淮风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在红菱那条手臂落地的地方，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从袖管里钻出头来，趴在地上泪水汪汪地看着他。

        段淮风举着刀，张着的嘴里塞满惊讶，妖由物化，他知道，可是见到一只兔子开口说话，他还是很意外。

        “你……是兔妖？”段淮风问道。

        兔妖手忙脚乱地踢掉裹在身上的袖管，飞快地跑过来，帮忙揭开地上的衣服，一只松鼠、一只老鼠、一只青蛙被一条青白色的蛇缠在了一起，像一串冰糖葫芦。

        五只还没修炼成人形的小妖，不知道达到了一百年道行没有。说它们有多凶神恶煞，那神色似乎是有点，但现在这情状，段淮风只感到十分滑稽。

        没了衣服的缠绕，那四只小妖还挣扎了老半天才分了开来。蛇妖一脱身就绷直半个身子如一根棍子，朝另外三只小妖吐出长而鲜红的蛇信子。

        不过，蛇妖的霸气没维持一会儿，就被已跪在段淮风面前的兔妖一巴掌给拍平了躺地上。

        兔妖结结巴巴地求饶道：“公子……公子……你不要生气，我们不是存心骗你的。我们真的没想要害你……”

        段淮风擎着剑尖没有放松，五只小妖虽然在他面前服了软，可谁知不是计谋呢？刚刚连番挥刀，让他急剧地喘着气，他强压下咳嗽的欲望说：“这是怎么回事？”

        萧立向段淮风提起过红菱的身世，五只小妖的道行是骗不了萧立的，那红菱应该是确有其人，五只小妖无法幻化成人形，于是集五妖的妖法披皮乔装成红菱，这只能是在萧立离开营地后发生的事情。

        果不其然，兔妖如实供述，与段淮风所料无差。在红菱给他们展示血豸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这些小妖盯上了。

        小妖们忌讳萧立，只能派了几只没修炼过的小老鼠跟踪着。这些小老鼠身上几乎没有妖气，身形又极小，众人都没有发觉。

        萧立一离开，这些老鼠就招来伙伴从山壁后方挖洞，不一会儿就挖出了一条通道。

        小妖们说的猫妖杀掉所有人，也是胡诌的，它们只是给段淮风放了点迷烟，偷偷地从营帐后面把他运了出来。

        段淮风问道：“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带我过来想干什么？”

        五只小妖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只能由兔妖来讲述：“我们在青娘的肚子里，是青娘要找你救命。”

        “青娘？”刚刚火雀送信的时候，兔妖就念叨过“青娘”这个名字，段淮风又举目四望，恍然大悟，“青娘，是树妖？”

        五只小妖一起点头，兔妖说道：“青娘是千年树妖，我们都是在她的庇护下过活的。公子，青娘从来不害人，我们也没有害过人。”

        妖说自己不害人，段淮风没有全信这话，他说：“青娘既然是千年树妖，自然法力无边，为什么要找我救命？”

        段淮风刚刚放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五只小妖就算不构成威胁，千年树妖青娘却不好说了。

        兔妖又摇头又点头：“公子，青娘快死了，是她让我们找你的，她说你能救它。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青娘她爱上过一个人类，好多好多年前，人类死后，她从此再也不□□元修炼了。现在她的道行都快耗光了，她要死了，我们这些依附她生存的小妖就全都完了。”

        如果兔妖所言属实，那倒是可歌可泣的故事，人妖殊途，根本就不可能修成正果，红菱的父母如是，这树妖也如是。但段淮风看着还是不为所动：“我门下能人众多，为什么青娘唯独找我帮忙？我何德何能，可以怎么帮它？”

        说到这里，兔妖话音沉下去了：“青娘……需要公子的……一点精元……就一点，青娘说了，她不会全部吸走的，她只需要一点，就能活过来了！”

        段淮风皱了皱眉，他脑筋没坏，怎么可能去给妖魅自动献身？

        见他神色不对，五只小妖一同磕起头来：“公子，你救救青娘，救救我们吧！”

        段淮风冷哼一声：“恕曹某爱莫能助，曹某自幼体弱多病，承受不起诸位的厚望。”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小心后退，并保持着持刀戒备的姿势，他做好了迎击准备，预防它们蒙骗不成强掳他上船，可小妖们只是跪在地上满脸哀求地看着他，并没有动。

        一阵寒意在他后背上闪了一下，他四处看了看，巨大的洞壁自黑暗中现形，干枯的树藤、树根和树枝织成的洞壁像雷雨天时压下的乌云笼罩在周围，洞壁上镶满一对对红的绿的棕的黄的宝石，莹莹的光很昏暗，但足够照亮这洞壁以及来路。

        不对，那不是宝石，它们会动，那是小妖们的眼睛。数不清的眼睛，数不清的小妖，看起来它们和山林里平时会见到的小鸟野鸡獾猪猴子没什么区别，可段淮风意识到它们都能听懂他说的话。

        它们趴在洞壁上，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他身上，就像满天繁星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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