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红菱

段淮风在漆黑中苏醒，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移动，可当他彻底醒过来的时候，他又是静止着的，这让他怀疑他刚刚是在做梦，或者是刚刚苏醒脑袋还带着眩晕。

        一个女人提着一盏灯笼在他身前蹲下，灯笼造型很独特，是以树藤缠成的一个圆球。

        “曹公子，你还能起来走吗？”

        曹公子？视线由模糊变清晰，身边这个女人，竟然是红菱。段淮风提上一口气，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我是在哪里？”

        红菱一脸悲伤地说道：“你不记得了吗？刚刚，你们的营地遭到了猫妖的袭击。猫妖把你那些家丁和小媛都杀了，我们俩从营帐后面逃走保住了命，但是却摔下了山坡，来到了这里。”

        段淮风摇了摇头，他只记得他在营帐里睡着了，之后就不省人事了：“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红菱低头说，“我和小媛一直就没有走远，我们跟在你们的车队后面走。后来我发现有猫妖袭击，想告诉你们已经来不及了……”

        “萧立呢？他回赵家查探你说的妖物的情况了。”

        红菱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没有见到他，但是，那些猫妖就是从赵家跟过来的，它们发现你们逃跑了。”

        段淮风摸了摸身下凹凸不平缠绕在一起的枝条，又借着红菱手里的灯火抬头环视了一圈，这个地方相当奇怪，就仅能看到的范围来看，像是一片密林的内部。

        他看不到落叶，也感觉不到头上有鲜活的树叶，但枝条乱七八糟地缠在了四周，似乎这片密林是长在一个巨型山洞中，岩石限制了枝条和树根的生长，于是在山洞内部，树枝和树根一层又一层地将树的主体裹了起来，形成了这样一个搭满枝条和气根的洞。

        上方有一定的高度，火光只能照到洞壁，段淮风拉着一根枝条起立，红菱马上上前搀扶。他试着拉了拉洞壁上的树枝，完全无法拉动，如果不是树皮的粗糙手感如此真实，他会认为这是刻在石头上的雕刻。

        整个环境让人惊叹又压抑。

        “公子，刚刚你昏迷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周围，我们是从那边摔下来的，但是那山坡太陡了，我担心我们上不去，我们该怎么办？”

        段淮风顺着红菱的手指看了看，又看了下另一边，不管通道的哪一头，看起来都是黑漆漆的，完全没有分别。就算不担心妖物追来的问题，这个地方也太诡异了，仿佛停留久了人也会被吞噬。

        段淮风于是说：“我们得离开这里。”

        不能原路返回，就往前走。两人沿着通道走，地上的枝条、凸起的树根坑坑洼洼的，他们走得相当吃力，要时刻留神别被绊倒或者当心脚陷进坑里去。

        段淮风没走两步就气喘吁吁，反倒是红菱身子还轻巧些。她用袖子遮住自己的手背，让段淮风把手搭在自己手上走，这样他才轻松了些。

        段淮风看她一眼，说：“红菱姑娘有武功底子？”

        红菱羞赧一笑，忽明忽暗的火光仿佛在她脸上覆了层纱：“并没有。红菱……其实是寻芳河上的舞姬，自小家境不好，很小就开始帮家里干农活，后来到了拾翠楼，嬷嬷让我练习跳舞，所以体能还可以。”

        段淮风上下看她一眼说：“红菱姑娘想必是很出色的舞师，而且心思慎密，仓惶出逃，还能想着随身带蜡烛和火折子，可谓临危不乱，智勇双全，真真女中豪杰。”

        红菱瞄了下手中的灯笼，顿了顿才说：“公子过奖了，红菱不过是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

        段淮风嘴角微动了动：“姑娘对妖魅的了解有多少？那赵家的猫妖，属于很难对付的妖魅吗？萧立临走前还在营地周边做了结界，他说一般妖魅进不去。”

        “嗯……是极难对付的……”

        “那我俩命真大。你一个弱女子，我一个病秧子，我队伍里这些好手都折没了，偏偏我们俩活了下来。”

        段淮风对着红菱笑了一下，那笑似别有用意，红菱连忙别开了脸：“公子，我听说，妖魅杀人是为了吸取精元修炼妖法，公子抱恙而红菱体质也不及青壮男子，可能这对猫妖帮助不大，所以我们就侥幸逃生了。公子，我们还是快走吧。”

        红菱加快了脚步，她隔着衣袖紧紧地抓住了段淮风的手腕，后者也只能跟上她的脚步。

        段淮风一开始只是疑惑，进而试探，现在，他几乎能肯定红菱有问题。那只手拽得他无法挣脱，他也不想起明面上的冲突，如果眼前的是妖，他拼死反抗只会白丢一条命。

        他问道：“红菱姑娘，我们走这样急，是要赶着去哪里吗？”

        红菱回头看他一眼：“我担心猫妖会追过来，我们还是先到安全的地方为妙。”

        段淮风暗自思索着，萧立出发时的安排是相当周到的，先行出发的两支队伍已经为他的行踪打好了掩护，他们再暗度陈仓绕道西北，即使太子北上白慕峰的消息被泄露，不管是妖是人，都难以获知他的真正路线，所以潜伏赵家的猫妖和现在可能遭遇的妖物不太可能知道他乃当朝太子的身份。

        这样，妖物伏击他本人的意义在哪里呢？他体内的精元质量比不上他身边的任何一名剑客，如果是要他那些剑客的话，它们已经得手了，可以直接杀了他或无视他，何必还费尽心思来骗他？

        除了保命，段淮风心里更多是好奇，他跟着红菱越跑越快，一脚深一脚浅的，一开始身体吃不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差点要蹦出体外，后面渐渐麻木了，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像木头人般横冲直撞。

        跑着跑着，红菱突然停下来松开了段淮风，他没刹住脚，依然往前冲去，结果被脚下一根突出的枝条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倒，他由木然状态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倒影出现在地上，黑亮黑亮的一片，像镜子似的，随着身子贴近，影子上泛起了涟漪，竟是一片平静的湖面——也可能是一潭死水。

        他本能地深吸一口气，以为自己肯定会栽入水中，就在衣袂沾到水面，打乱了镜面水花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后面伸过来缠住了他的腰，把他往上一拽，他下意识地一摸，那是两指宽的一条带子，滑溜溜而湿漉漉的。

        心下骇然，在身子被扔落地面之前，他手往衣襟内摸了摸，萧立给他防身的匕首还在。

        他被那带子甩在了地上，被硬邦邦的树根硌得他全身骨头差点散架，疼痛中眯着眼，腰上的带子已松开了。

        段淮风眼幕上花了一下，他看见红菱站在他身前，口张得极其大，大到能把人的整颗头颅一口啃掉的程度。口中收回一根鲜红带着水光的长舌后，她马上背过身，再转头看他时，又是正常的模样了。

        整个过程不到眨眼工夫，可段淮风腰上被缠过的地方还是留下了一圈水印。

        他不由自主地惊出一口气，身子离开红菱缩了一步。

        红菱似乎没察觉自己已露出马脚，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抓住了段淮风的胳膊：“公子，你还好吗？”

        段淮风缓缓吸气呼气，在红菱的搀扶下爬了起来：“我没事，刚刚，是你把我拉上来了吗？”

        “啊……嗯。公子没事就好。公子，你看那边，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红菱一指湖中心，依稀可见那边有一片巨大的黑影，从下而上，像一根立在水里的石柱。

        “那边会有什么？”段淮风斟酌着，那可能就是红菱要带他去的地方，他得考虑如果他跟过去了，会不会就此被困得更深严，萧立还有没有可能再找到他。

        红菱一直非常焦急，给他一种感觉，好像她得在某个时间前一定要带他赶到那个地方，那，如果他想办法拖延一下时间呢？

        “我不知道，公子，我们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说不定那边会有出口，我们过去吧。”

        红菱走到水边，段淮风这才看到那里停了一艘小船，不知是一直停着的，还是刚刚突然出现的。

        小船造型很奇特，小是其次，两端特别平，船身很粗糙，像一片浮在水上的木块，看着很单薄。仔细一看，原来船身外层的树皮没有刨掉，是直接切了几块木头拼成的。

        这次段淮风没有动：“我们还是在这边先等等吧，也许我的家丁会过来找我们。”

        “不会的，他们都已经被猫妖杀掉了。要是他们真的来了，那就是被猫妖附身。”红菱说得相当笃定，对上段淮风询问的目光后，她稍稍收敛了一点儿，“我，我亲眼看见他们被杀了。公子，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我没有说你会害我，也没说不相信你。”段淮风一针见血地说，“就算我的家丁真的都死了，萧立还是会回来找我的。他是猎妖师，道行高强，猎妖无数，这种小妖魅不是他的对手。”

        段淮风不清楚萧立这五段的猎妖师到底算什么水平，这样说算兵行险着，意在让对方有所顾忌。

        红菱听了，耳朵很突兀地抽了一下，段淮风看见她的额角有开裂的痕迹，他努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不让加剧的心跳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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