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树
帐内被铺凌乱，抵着山壁的帐布被挖了一个洞，段淮风已不知去向。
“来人！”萧立高喊道。
一名剑客匆匆跑过来，醉客也走到萧立身后，越过他的肩膀朝内看了一眼。
“最后一次看到公子是什么时候？”
剑客吓得脸色煞白：“就……刚刚还在……”
萧立一边冲出帐外，一边开天眼，妖气缭绕缠在他们营地四周，树上有，杂草上有，野花上也有，从泥土扎根处往上升腾。
深山里树木众多，地下根部相连，妖物沿着错综复杂的树根从泥土里穿过来，地面上根本无从察觉。若果不是它们曾钻出地面掳走段淮风，营地里也不会残留妖气让他有发现的机会。
“是树妖。”萧立命令道，“掘地，把妖气所到之处翻一遍，务必要找到他们逃跑的踪迹！”
“慢着。”醉客晃着双臂走过来，说，“先不说你们能不能把这座山全掘一遍，就算可以，这山岭本来就是妖界的地方。你跑人家里砸墙揭瓦，就不怕人家把你埋了？”
萧立反驳道：“赤练山属于人界，什么时候成了妖界的地方？”
醉客说：“一看你就是历史了解不通透。赤地之战前，妖界占山岭河流，人与妖和睦混居，后来人类伐木取材圈地发展生产，才导致了两界关系破裂，争相抢夺生存资源。”
萧立将信将疑。赤地之战不是一场大战，而是一场终结之战，人与妖的世代纷争一朝了结，人类的历史才正式开启，至今不过几百年时间，再之前的历史就是一笔烂账，民间传说甚多，醉客所言，不知是从哪里旮旯巷尾听来的。
“一派胡言！”萧立怒斥着，“我不管人妖相争之前，他们如何划分界限，庚元国开国以来，赤练山就是我庚元皇朝的国土。树妖穿越地界害人，犯规在先，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把这赤练山铲平，我也得救我家公子出来！”
“也得你有铲平赤练山的本事。”醉客凑近萧立笑说，“蛮干救不了你家主子。树妖本身妖法不强，但因为给生活在山林里的动物提供了栖息之地，那些小喽啰都会为它所用。你没发现营地周围的妖气复杂都都不强烈？那不是一两只妖，是个妖窝。就你们这几丁人，就是给妖物多送几件点心罢了。”
萧立横走一步，与醉客拉开距离，他心中不服，又不得不承认醉客说得在理，他拱手道：“若侠士能出手相助，萧某定必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倒不必，欠的人情我会讨。”
醉客一脸得逞的笑意，萧立不由得多个心眼：“侠士，我家公子家境尚可，侠士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醉客干笑了一声，他哪里听不出萧立话中有话：多少钱都可以给，人情债免提。他倒也不与他讨价还价，只是说道：“你家主子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纵有万贯家财也轮不到你来许给我。有酒有肉不？给我拿一些来。”
“侠士饿了么？”萧立奇怪，但见醉客无意解释，便让剑客去取来一埕酒和一点干粮。
醉客在挨近草丛的一块石头上坐着，萧立将酒和烧饼送过去：“侠士，旅途中没有荤腥，烧饼里夹了些肉，请将就一下。等过了赤练山，到市集里寻一处客栈，萧某再请侠士吃一顿便饭。”
醉客没说什么，接过便大口啃起了烧饼。
萧立心中火急火燎，他问道：“侠士，该如何称呼？”
醉客头也没抬：“无名小卒，爱叫啥叫啥。”
探问名号是想知道这人师出何门，萧立虽行走江湖时间不长，但江湖上猎妖的名家老手他都略有耳闻，直到现在他还是对此人的身份毫无头绪，却不得不将救段淮风一事寄望于他。萧立只得又问：“那，侠士有何计谋可施救我家公子？”
醉客这才扫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地说了一句：“你这人看着就没什么朋友。”
话毕他捧起酒埕“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又猛地一口喷在了身边的草丛中，然后举起酒埕，将喝剩的酒悉数倒了下去，并拿起吃剩的烧饼掰成几片，也扔入了草丛。
“侠士，你这是……”萧立想的是就算嫌弃也不至于如此，荒山野岭他们哪里来的好酒好肉招待他，不过醉客轻声“嘘”了下，示意萧立看向草丛。
萧立噤声往前一步，草丛里“窸窸窣窣”地微微颤动着，他将手按到了剑柄上，但醉客神态轻松，好像来的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醉客说：“人走阳关道妖行独木桥，咱们本来各不相干，但今天我一朋友借道北上，被诸位请到了府上做客。眼下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朋友还要赶路，诸位喝了酒吃了肉，就劳烦带个路，我们去把他接回来吧。”
萧立骇然，他定睛看着草丛，不一会儿，一根银白色的带子在草丛里闪了一下，醉客扔掉酒埕跳了起来：“跟上！”
草丛后是一大块坡地，扎满了一人高的野草，天色未明下看上去就是一片乌黑的海，醉客想也不想就随着那白蛇钻入了斜坡，萧立马上跟在了他身后，亦步亦趋。
剑客们本来远远地围着，不知道两人在草丛边嘀嘀咕咕干些什么，这下变故众人都愣了愣，等反应过来，醉客和萧立早已不见了影。
再看两人一前一后地追逐着那小白蛇，萧立整个人陷在草堆里，只能勉强跟着醉客的衣角跑。他不知道醉客是怎么能看到白蛇的去向的，就这草的长势和白蛇的身形，别说是追一条白蛇，就连一个大活人他都差点要跟丢，没跑几下，他就完全没了方向感，像在泥坑里刨着土瞎跑。
跑着跑着脚下一空，身子往下坠了一程，还算他一身功夫没有白学，落地那一刻就地打了个滚卸去了力度，除了手臂略撞了一下，没甚大碍。
萧立站起来，看到醉客在他不远处站着，正在拍身上的灰。他们落入了一道裂谷，宽度大概可容两辆马车并行，两边石壁有三人高，抬头看头顶是一线露出了鱼肚白的天。
“那白蛇呢？”萧立问道。
“跟丢了。”醉客看看四周，说道，“不过离那树妖的巢穴应该不远了。”
两人朝裂谷深处走，前头黑压压的，不过天越来越亮，他们能看清前方四五丈远的距离。
想到醉客找蛇带路这一操作，萧立问：“你能听懂蛇语？”
“听不懂，但能来的都能听懂我们说话。过个几百年，这小蛇就化形成妖了，听懂人话是最基本的吧。”
“明知道它会化妖，你还和它交好。”
“那要不呢？一掌把它劈了？你这人不厚道，人家小妖刚刚才给你指了条路，转头你就想杀了人家。”
“人妖殊途。”在萧立的认知里，不管是幼年见到父母对妖的猎杀，还是在墨影卫里从事的猎妖任务，都告诉他人与妖是天生的死对头。
醉客笑道：“这天下生灵那么多，你能杀尽吗？有活物，就必然有妖。”
两人走了没多久就走到了裂谷尽头，两边石壁渐渐往中间靠拢，剩下一个只能侧身通过的窄洞。
萧立扒在洞口听了下，里头有风声，应该空间不小，他说：“这就是树妖的巢穴吗？”
“你看看上面。”醉客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叉腰抬头看着上方。
萧立退到他身旁，清晨雾气掩映下影影绰绰，只看到上方裂谷合拢之处，有一庞然巨物。
看了一会儿，雾气渐渐散了些，原来竟是纠缠在一起的一团树根，每一条根须（姑且唤作根须）粗得像婴童的手臂，横七竖八地胡乱搭着，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沿着根须的走向用目光去寻，也依然只能看到一团又一团的树根，看不到树干和树冠，更别说树的全貌，不知道斜长这悬崖上的，到底是许多棵树还是只有一棵树。
萧立说道：“这树很粗壮，但是看露出来的树根很干枯，它还活着吗？”
醉客将目光移向那洞口：“它要是死了，你家少爷命就悬了。妖□□元修炼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长寿，这种植物化成的妖只要不招惹什么麻烦，本身寿命就很长，这让它们没有其他妖类的暴戾。你是宁愿你家少爷被树妖捉走，还是宁愿他被其他妖物捉走？”
两人点了根火把，走入树根下方的洞口。那洞像一只卧倒的梨子，钻过洞口以后，里头豁然开朗，但洞里极暗，火把只能照亮身前一小片地方，火光以外，全是黑峻峻的，看不到洞里到底什么情况。
一阵风“呜呜”叫着从前方吹过来，火光被拨向洞口方向，醉客举高火把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洞顶的岩层，只能依稀看到一团团黑影像疙瘩似的长在了洞顶上。
风更大了，火光最后扭动了两下，终于被吹灭了。光明隐去，洞里彻底陷入黑暗。
萧立在怀里摸火折子时，他听到了醉客的声音：“小心，它们醒了。”
翅膀扇动的噪响从头顶压了下来，两人都将武器握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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