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只差分秒，这一劫就算度过去了。
可惜，天要亡我。
听到内侍大喊萧瑰觐见四个字，陆烟宁闭上了眼心里无奈叹道。
萧瑰上了殿，先是行大礼，然后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陆烟宁，最后停留到了莫廉身上。
五年未见自己的丈夫，萧瑰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突然泪如泉涌。
她不顾众人的目光，径直奔向他，拥入其怀中，激动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莫廉的眼眶也隐隐发红，但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将萧瑰从怀中推开，说道：“阿瑰，今日宣你入殿，是想让你指认一人。”
他把她拉到陆烟宁的面前：“五年前，你在街上碰到了一个小乞丐，将她带回了家。你看，是不是她？”
萧瑰一脸茫然的看看他，然后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陆烟宁。
莫廉带着期待的目光引导她：“虽然五年过去了，但是你仔细看看，她的眉眼，是不是和那个小乞丐一模一样？”
无极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萧瑰的辨认。
萧瑰仔细的看着陆烟宁，半晌后，她转向莫廉，眼神担忧的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萧瑰这一问让莫廉突然愣住，也让陆烟宁愣住。
“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萧瑰继续问着不着四六的问题。
莫廉摇摇头：“不不不，阿瑰，这五年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你先辨认这个人是不是当年你带回来的小乞丐”
萧瑰注视着陆烟宁许久，然后清晰的一字一句的说道：“她不是。”
短短三个字如惊天之雷劈在无极殿上。
莫廉不敢置信：“不是？怎么不是？阿瑰你好好看看，就是她啊，就是她啊！“
他用力的摇着萧瑰。
萧瑰皱眉，挣脱出他的控制，往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当时我是带了个小乞丐回来，她叫琪儿，现在是我的丫鬟，夫君，你都不记得了吗？”
她说着，让人将琪儿带了进来。
萧蒙见到这个叫琪儿的丫鬟，愣了许久。
虽然王府里的丫鬟他并不能全部认全，但随身侍候在自己女儿身边的却还是眼熟的。可眼前这个看着与陆烟宁差不多大的丫头他却完全没有见过。
他不知道这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她在帮他们。
“对对对，是她，琪儿。”萧蒙连忙道：“家中仆役太多，本王都忘了还有这么回事了。现在瑰儿一提醒，本王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个丫头就是琪儿！”
莫廉摇头，疯狂的吼道：“什么琪儿！阿瑰，你在胡说什么！她明明不是……”
“夫君你在琪儿入府后没两天就失踪了，而我与琪儿朝夕相处了整整五年，我怎么会认错呢？”萧瑰道。
“不不不，不是的，是她，是她啊！”莫廉指着陆烟宁说道。
萧瑰哀叹的看他一眼，然后对萧庭跪道：“臣女不知陛下宣召来此为何事，但臣女夫君五年未见人，臣女见他说话颠三倒四，恐似生了癔病。还请陛下恩准，让臣女带夫君回家休养。”
“我没病！我没病！阿瑰，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吗？我被囚你也是知道的吗？你也是这件事的主谋吗？”莫廉似乎收到了巨大的打击，他十分崩溃的嘶吼着，还试图对萧瑰动粗，被傅衡峄及时拦住。
“你别拦我！”他继续疯叫：“你是个叛徒！你背叛了使团，背叛了北军，背叛了滕亭！你被这个敌国公主迷了心窍，竟然连你相国的职责都忘了！傅衡峄，你根本不配当滕亭之相！”
他歇斯底里的叫喊着，真如疯癫了一般。
众臣面面相觑，无奈摇头，果然这从头到尾只是一场无羁闹剧。
萧庭皱着眉看着莫廉在大殿中央发疯，厌弃的摆摆手，示意让人把他带下去。
而此时一旁的陈璧月眼见莫廉被人带走，十分焦急。
“陛下三思啊，莫将军并没有疯，他说得句句属实啊！”她膝行几步，哀求道。
可萧庭本就因为她是齐太后的人不喜欢她，今日她又无中生有，白白毁了自己的生辰宴，不由更加生气，于是下旨道：“相国夫人陈璧月言语无状，扰乱朕的生辰宴，是为大不敬之罪，拉下去杖责三十。相国傅衡峄，御妻无方，同领三十。”
陈璧月听到萧庭的旨意，慌了神，连忙道：“陛下陛下……”
萧庭不想再听她说什么，直接让人把她拉下去。
“好，就算莫廉说得都不是真的，那怀延士兵总能认出自家公主吧！”被拉走前，陈璧月呼喊道。
“慢着。”萧庭皱眉：“怀延士兵？”
陈璧月从侍卫的羁押中挣脱而出，跪在地上：“陛下，臣妇还抓到了潜伏在凤都的三百怀延士兵！”
陆烟宁和傅衡峄同时惊恐的回头看着她。
“据他们所说，他们之前和怀延公主碰过面。若得陛下首肯，臣妇立刻叫他们上殿，想必他们定然知道到底谁是怀延公主！”陈璧月说着，阴狠的看向陆烟宁。
此刻的陆烟宁全身发抖，她从没有这么怕过。
她悄悄把手背在身后，打了一个手势。
陆烟宁知道迟安一定在这周围看着这一切。这个手势是她与迟安的约定。一旦出现这个手势，就意味着情况危险，随时准备大战。
如果萧庭敢对怀延士兵不利，她就是拼死也会保护他们从这里逃出去。
一听到凤都城内有怀延士兵，萧庭立刻紧张起来。
怀延公主到底是活着还是死着，其实对她来说并不太过在意。但一个怀延公主带着三百怀延士兵居然在凤都城内如无人之境肆意妄为，这简直是对萧氏皇权的挑衅。对于萧庭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宣！“
长音落下，一个怀延将军很快被带了进来，而剩下的则被御林军绑在大殿之外。
被铁链捆着怀延将军来到殿内，侍卫让他下跪，他拒不听从，那侍卫边抽出刀狠狠的给那人的膝处劈去。
那人立刻跪倒在地。
鲜红的血渗了满地。
陆烟宁看到这个熟悉的面孔，心凉了半截。
他正是昨日在馔玉阁上见到的怀延将军，严胜。
“你是怀延人？”萧庭问道。
严胜不给她好脸色，呸了一口，道：“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怀延西路主将，严胜。滕亭皇帝你记好了，等下了地狱，我做鬼来杀你！”
萧庭并没有被这话语激怒，反而变得颇有耐心。
“你们总共多少人，来凤都做什么？”
严胜不屑的看着她，简单的回答两个字：“杀你。”
“你若是肯说实话，朕便饶你一命，还许你荣华富贵，用之不竭，可好？”
严胜冷笑：“不如这样，滕亭皇帝，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但在此之前，你先自尽于此，如何？”
萧庭见他软硬不吃，示意两旁的侍卫动刑。
侍卫将着铁刺的木棍狠狠的抽打在严胜的身上，一瞬间，他便浑身是血。
陆烟宁紧握着拳头，忍不住颤抖。傅衡峄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的握住她的手。
她侧头看他，他对她摇摇头。
“陛下。”这时，陈璧月又说道：“陛下，臣妇从前听过一个案子。”
“案子说两个妇人去官府告状，都说襁褓里的孩子是自己的。钦差便让人打那孩子，可还没动手，其中一个妇人便突然改口，说不是自己的孩子。可钦差却知道，这个人才是孩子真正的母亲。”
她得意的撇了眼陆烟宁：“想要知道怀延公主究竟在不在这里？究竟是谁？臣妇看倒是可以借用这个法子。”
萧庭听了突然一笑。
这倒的确是个好法子。
“好，”她说道：“留下这个将领，外面的人一个一个杀。”
然后她对着严胜说道：“朕倒是要看看，杀到第几个人的时候，严将军才肯说些实话出来。“
外面的侍卫听到了命令，立刻举刀砍向绑着的怀延士兵。
片刻间，一个人头落地。
血飞溅在无极殿的门槛上。
陆烟宁忍无可忍，就要冲出去，可傅衡峄却拉住了她。
很快，一个人头又落地了。
陆烟宁心如刀绞，所有的痛与恨只能聚集在被傅衡峄握住的手里。她死死的握住他，指甲嵌入了他的手中，血渗了出来，可他好像无知无觉一般，不但任由她紧握着，反而将她抓的更紧。
片刻之间，十几个怀延士兵无声倒地。但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投降。
陆烟宁无法再忍受这锥心之痛了。
十年前那场屠杀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她的面前，这一次，她决不能再次逃跑了。
她知道傅衡峄拦住她是为了保住她的命，可如果怀延将士再次因她而死，那她的命还有什么意义？
她已经苟且偷生了十年，难道还要再苟且偷生下去吗？
她本就是应死而未死之人，如今能与怀延将士一起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于是她抱着必死的决心甩开傅衡峄的手，径直上前。
众人正震惊她的举动，突然，严胜却高声道：“生为怀延人，死为怀延魂。滕亭皇帝，你杀得了怀延的人，但杀不了怀延的魂。只要魂在，怀延永远都在！你永远也别想安心！”
说罢，他突然起身，朝着一旁侍卫的刀上冲去，侍卫意识到的时候，刀已经穿透了严胜的心脏。
他口中带血，看了陆烟宁最后一眼。
此时，外面来报，一百个怀延士兵已杀尽，可否继续。
萧庭看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严胜，轻蔑一笑：“继续。”
外面又响起人头落地的声音。
这时，萧庭想起刚刚突然上前的陆烟宁，突然眼神凌厉的问道：“陆烟宁，你有什么话说吗？”
陆烟宁绝望的回头看着地上的严胜，目光呆滞，她没有听见萧庭的问话，而是不自主的朝他的尸体走去。
“陆烟宁，你要干什么！”萧庭凶狠的声音响彻整个无极殿。
可就在这时，本躲在萧瑰身后的琪儿突然袖口一抖，一把锋利的小刀落在她手里。
她飞身上前，一下来到了殿台上，站在萧庭的对面。
“我就是怀延公主！”说着，她冲着萧庭一刀捅去。
整个无极殿一瞬间乱作一团。
萧庭周边的侍卫及时上前，将琪儿拦在外面。
萧庭躲在金銮椅后的屏风之后，发怒大喊：“御林军！放箭！给朕杀了她！”
听到萧庭的吩咐，不知何时，大殿四周突然出现了很多拿着弓箭的御林军，仿佛他们早已埋伏在了这里。
他们不顾大殿里的人，齐齐向殿内发箭。
无数不相干的朝臣应声倒地。
傅衡峄一把将呆滞的陆烟宁拉至怀中，飞奔躲在立柱后面，可陆烟宁却不想离开严胜的尸体，径直要往殿中央走。傅衡峄只顾着拦她，却没看到身后一只飞来的暗箭。
他吃痛的将插在背上的箭拔下，看着泪流满面的陆烟宁，心疼道：“严胜死前说只要魂在怀延永远都在。他是在说你，你明白吗！陆烟宁，你是怀延皇室最后的血脉了，你就是怀延最后的魂！你得活下来你知道吗？”
陆烟宁流着泪无助的看着他。
而此时，箭雨停了。
琪儿死了。
外面再次来报，三百怀延将士全部杀尽。
陆烟宁看着傅衡峄，摇着头。
傅衡峄心痛说道：“陆烟宁，你得活下来，你不要忘了，城外还有一千怀延士兵等着你！”
陆烟宁继续哭着摇头。
“你如果暴露身份，严胜他们就白死了你知道吗！”
她还是哭着摇摇头，轻声喊道：“迟安！”
她太累了。
累到已经没有力气再算计一切事情的利弊，累到已经没有力气再思考那破碎的将来。
现在她只想做一件事。
杀人！
让无极殿彻底沦为地狱吧！
让所有血债累累的人用他们的鲜血祭奠已亡的灵魂吧！
她轻声念道：“迟安，杀了他们。”
片刻过去，迟安并没有出现。
“迟安，杀了他们！”“迟安！”
那个矫捷的黑色身影并没有如往日那般在她一开口的时候就悄然出现。
陆烟宁无助而失望，无声痛哭着，心魂俱断。
萧庭看着万箭穿心的琪儿，长舒一口气，指着她的尸体大怒道：“喂狗！把她的尸体给朕喂狗！！”
侍卫拖走了琪儿。
无极殿上尸横遍野，外面更是血流成河。
萧蒙早已拉着女儿躲在了角落，萧度也喘着粗气坐在地上。
宇文钊见这场面吓得赶紧叫来南军护卫，躲在十几个南军身后查探情况。
而陈璧月的脸颊受了箭伤，她不甘心的看着依靠在傅衡峄怀里的陆烟宁，不由咬牙切齿的握紧了拳头。
大殿内，徐子婴的红衣格外显眼。
他提着舞剑环顾四周，赤脚走在血泊中，朝萧庭走去。
“陛下可还安好？”他的声音温润如玉。
萧庭倚靠在金銮椅上，点点头。
“子婴，朕的脸上可溅上了血？”
“有一些。”
“你帮朕擦一擦。”
徐子婴走上前，跪在金銮椅旁，拿起袖子轻轻的帮萧庭擦拭去脸颊的血迹。
可突然，他左手的舞剑朝着萧庭刺去。
但剑尖还未碰到萧庭纤细白皙的脖颈时，他突然口吐鲜血，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倚靠在扶手上的萧庭。
“你以为朕不知道吗？”萧庭如鬼魅般的笑着。
“从见你第一眼，朕就知道你是谁了。”她冷笑道：“你和你姐姐一样，都长着一张让人一看就忘不掉的脸。”
“所以在你悄悄将没有开刃的舞剑换成开过刃的时，朕就知道你想做什么了。所以朕早就命人在你的酒里下了毒。”
徐子婴倒在地上，鲜血从他口中汩汩而出。
“去阴曹地府的时候替我给你姐姐带句话…”萧庭从龙椅上下来，屈尊蹲在徐子婴旁边，扶在他耳边说道：“楚归离永远都是我的。”
然后她将尖细的长指甲插入徐子婴的脖子，将他的最后一口气掐断。
陆烟宁遥遥看着萧庭的长甲从徐子婴的脖颈的皮肤里抽离，带着些微血滴，离开了无极殿。
而徐子婴却安详的躺在那里，像睡着了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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