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陆烟宁离开大牢时晚霞已散，落日也不见余晖，只是昏暗的如同被烟雾笼罩。
她本来以为把衣服送还就好了，却没想到自己居然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这是她第一次听张司年说这么多话。他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短暂一生中经历的所有的悲苦与暗淡全都说了出来，就仿佛他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讲述了一样。
临离开的时候，陆烟宁看到他倒在囚室那张破败不堪的桌子上，那样的颓废与落寞。
如果他早一些将这些话讲与人听，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陆烟宁心想。
·····
回到王宫的第二天，她去了翠微宫。
萧庭见到她喜笑颜开。自她将此案揭发出后，又摆平了南北两境的叛乱，前朝后宫无不夸长公主能干。
尤其是齐太后下马，后宫彻底唯她马首是瞻。
当初傅衡峄向她借走陆烟宁时，她虽然答应了，但终究是不情不愿，只盼着襄梦楼一事能早日了结。可谁成想，本来和自己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在陆烟宁手里摇身一变，竟然成为自己一大助力，真可谓是意外之喜。
萧庭十分高兴，当即便要赐陆烟宁后宫女官的职位，但陆烟宁却拒绝了。
她说还是在翠微宫做个小丫鬟方便一些。
萧庭没有再坚持，但仍是不甘心，于是让随身婢女巧云带她去私库选几件喜欢的玩意。
长公主的私库在后宫中一直为人津津乐道。满宫都传言里面的东西富可敌国。
陆烟宁不喜欢做官，但听到可以去私库选宝贝，也顾不得推脱，立刻谢恩。
她到了私库才大开眼界，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宝贝】。
几千幅各代名家的字画、数不尽的金银玉器，全都堆成一座座的小山。
她不由愣住，摸着一个血红色的玉如意发了好一会儿呆。
“姑娘小心些，这可是红海如意，是先帝送给殿下十九岁的生辰礼。”巧云提醒道。
陆烟宁赶紧把手拿开，只用眼睛去观摩这个红海如意。
“不愧是先帝送的贺礼，果然不一样啊！”陆烟宁不由感叹道。
巧云笑道：“那是自然。殿下每年收那么多生辰贺礼，但没有任何一个人送的能比得上先帝。”
她说着，走向一把白玉琴。
“这星络琴便是先帝送给殿下二十五岁的生辰礼。陆姑娘你善琴，必定知道这琴的珍贵。”
陆烟宁点点头，星络琴与焦媚琴同属四大古琴之一，自然是难得的稀罕物。
“还有这个，十二串永绫佛珠。这每一颗都是永释大师亲手打磨，先帝亲自去永绫寺念了一年的佛经，才求得这能够保佑人吉祥康乐的佛珠”
“而先帝之所以送这个给殿下，还不是因为殿下在二十九岁那年生了场病，拖了好几个月才好。”
巧云一一展示着，玄烈皇帝送出的每一份都精美绝伦，世间罕有。
“那殿下最喜欢的是哪一个礼物？”陆烟宁问道。
巧云笑道：“自然是翠微宫内的那颗凤凰玉树了！”
陆烟宁点点头：“也是，凤凰玉树，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他的东西再名贵也是比不了的。”
巧云笑着称是。然后，陆烟宁在巧云的指点下，拿了几件名贵稀有的却又非玄烈皇帝亲自送的宝贝，心满意足的离开。
离开之前，陆烟宁最后看一眼那满满一库的宝贝，突然好奇问道：“诶？先帝遇刺那日刚好就是殿下的生辰礼，当时场面混乱，最后先帝的礼物也没能送出。你可知，先帝本来是准备了什么？”
巧云遗憾的摇摇头：“其实往年陛下准备了什么，宫里都能透出风声来，但偏偏去年生辰宴前并没有传出什么来。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宫里宫外乱成一团，谁还管得上这个？”她适时的叹气。
“不过，陆姑娘这么一问，奴婢也突然好奇了呢？”她笑道：“改日我去陛下先前的内侍主管那里问问，得了消息告诉姑娘，让姑娘同我们一起开开眼。”
陆烟宁笑着点头：“好呀！一定叫上我！”
陆烟宁和巧云回到翠微宫，萧庭却正准备出去。仔细一问，原来是齐氏在珑瑛殿哭闹绝食，点着名要见萧庭。
萧庭如今掌管后宫，齐氏虽然只是废太后，但她也不想被人说是故意苛待帝母，于是只好受累前去安抚这个疯婆娘。
她见了陆烟宁恰巧回来，便要她随同。陆烟宁没有拒绝，跟着她去了珑瑛殿
珑瑛殿的光景大不如前，但基本的配置却还是比一般宫寝要高出不少，毕竟就算她不是太后，但只要小皇帝一天在位，她便一天是帝母。
仅仅是这个头衔，便已足够用了。
当时宇文钊拿南军军心不稳为由，说服了一众臣子主张将齐氏处死，但没想到最后傅衡峄下的诏却终究留了她一命。
有人说傅相国仁慈，但陆烟宁知道，他不杀齐氏，绝对不仅仅是因为那废后诏书上展现出的仁慈。
齐氏只要活着，待到小皇帝亲政那天必然会将其复位，甚至不用等到他亲政，便可找个其他的由头赦免她的罪过，令她重揽大局。而正是因为此，齐氏就如一把刀般高悬在萧庭的头顶，让她永远也不能放松警惕，更不能无所顾忌。
齐氏若是不蠢，她必然能明白这个道理。安心的在珑瑛殿里等待时机，肯定比大吵大闹有用的多。陆烟宁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唱哪一出。
萧庭曾无数次的进过齐氏的寝宫，每次都整齐无比，但现在眼前的景象不由让她大吃一惊。
屋内四散着翡翠陶瓷器皿的碎片，汤食被打散在地上，发出一股酸臭。而齐氏披头散发的光着脚踩在那些发臭的食物上，一步一步走向萧庭。
萧庭拿出手绢捂在鼻子上，用十分厌弃的表情说道：“已经留你一命了，你还想怎么样？”
齐氏让她将随从屏退。萧庭让其他人出去，唯独留下了陆烟宁。
齐氏的目光因而落在陆烟宁身上，打量了半晌，她冷笑：“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但她没有等待陆烟宁回答，继续道：“我就知道。”
“从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一样。你的眼神透着狠毒，远不是一个少女该有的。果然，你和她一样。”她指着萧庭，恶狠狠的说道：“都非善类！”
“皇嫂这话说的倒是不太公允了。”萧庭侧过头，语气带着不屑与奚落：“皇嫂与襄梦楼合起伙来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孩子和家庭，伤了腾亭所有将士的军心，难道这些事情是本宫与烟宁逼着你做的吗？我们不是善类，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齐氏垂眉，不再言语。
陆烟宁看着她无言的泪水从眼角不断的滑落，她似乎在她的泪中看到一丝悔恨。
齐氏出生名门，从小便被束之闺阁，后来入宫，又从此永居深院。她其实并不知道外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南北两境那些伤痕累累可怕的战场，不知道穷人是如何在这样的世道得以苟活。
对于她而言，或许襄梦楼里那些被人割掉舌头，被人欺辱的孩子不过只是张司年送来的名单上的几个黑点而已。
那并没有什么触目惊心的，也无法让整日锦衣玉食的她有丝毫的共情。
对于她来说，肚子一个个变大的嫔妃，母家一点点的失势，丈夫突然逝世后渐渐不稳的朝局，越来越多狼子野心之人的威胁，这些对于她来说才更加真实，更让她恐慌。
所以哪怕同样身而为母的她，也会做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情。
其实何止是她，即使是现在正趾高气扬的指责她的萧庭同样也不懂她口中那些人间疾苦。
对于她们来说，死者只是数字，悲剧只是说辞。
陆烟宁在心中讽笑。
“事到如今，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齐氏重新抬起头，抹去泪水，说道：“我只求你一件事。”
“放过齐家。”
襄梦楼略童一案被查处，紧接着齐氏之前的做的事情一并被带出。
她利用襄梦楼控制朝中重臣，不但帮自己坐稳太后之位，还为母族谋利，任由他们卖官鬻爵，无恶不作。而齐家上下不仅仅牵扯襄梦楼，他们的触手甚至伸向了惊雀阁的其他几楼。
如此行径，按律是要诛九族的。
但傅衡峄却只是将为首的几人处死，而其他人全部流放，十岁以下孩童则不予追究。
萧庭本来对傅衡峄的处罚就不大满意。纵然杀不了齐氏，起码能除掉齐家也是好的，却不想这也不行。
她让宇文钊再联合一些人重奏此事，可傅衡峄却坚决不同意。傅衡峄在朝中颇有根基，她不想当众与他闹翻，于是只好忍气吞声。
本就心有不甘，现在见齐氏居然还不满足，还要要求放过齐家，她顿时觉得齐氏未免过于不知好歹。
“放过齐家？”她不可置信的冷笑：“没诛你九族已经是好的了，你居然还想让我放过齐家？”
“我母亲年迈体弱，若是被流放一定活不下来，还有父亲和兄长………”
齐氏的话没说完便被萧庭打断。
“你应该明白的，我不可能留着齐家。若有机会，我也一定会杀了你。”萧庭冷道。
齐氏泪如雨下：“我知道你为了皇位什么都做的出来，但你可否稍微顾念一些我们曾经的情分。那个时候在王府，你常常偷跑出宫来府里玩，我还会亲自下厨烧你爱吃的菜。你有什么都愿意给我讲，我们虽是姑嫂，但胜似姐妹，你还记得吗？现在我只求你放过齐家，只要能放过我的家人，我愿意给你你想要。”
“王府？！”萧庭突然暴跳如雷，连陆烟宁也被惊吓到，她从未见过萧庭发这么大的火。
“你居然还敢这么堂而皇之的提王府的事？”瞬间，萧庭的双眼布满泪水：“是啊，我当时多么喜欢皇兄的王府，多么喜欢和你们共进晚膳，多么喜欢与你聊天说话。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信任，所以才会将我有了身孕之事告诉你与皇兄，所以才会瞒着父皇在王府偷偷养胎。”
“但结果呢？”萧庭拽着齐氏的领子，仇恨的一字一句问道：“结果呢！！”
齐氏怔住。
“结果是我刚出生的孩子被皇兄活活摔死，楚归离被你叫来的齐府卫兵万箭穿心！！”萧庭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来。
齐氏瞳孔变大，用不敢置信的目光说道：“你不是…你不是……”
“是，御医是告诉所有人我失忆了，有关楚归离的一切我都忘记了。”萧庭疯笑着：“如果我不假装失忆，父皇会放过我吗？他那么恨我，怎么可能容忍一个与侍卫私相授受的公主留在宫里？”
“而如果我不留在宫里，怎么一步步的向你们报仇？”
萧庭将她扔在地上，冰冷的说道：“所以我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齐家，那个雨夜里王府中出现的所有人，我都不会放过。你现在明白了吗？齐家必死。”
齐氏瘫坐在地上，如丧考妣。
“所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害死陛下的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你。”
(https://www.ddbqgtxt.cc/chapter/31605853_1414993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t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t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