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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59章


御彰元年,太后齐氏被废。

        襄梦楼略童一案震惊四野,南北两军悲愤异常,短短两周之内,连起数次抗议叛乱。朝廷派多名重臣前往两境安抚,却久不能平息。

        宇文钊代南军众士上奏严惩太后齐氏,而平日与齐氏和九阁往来的朝臣此时也全偃旗息鼓,最后由摄政王傅衡峄代陛下颁布诏书,太后齐氏与外勾结,残害童子,罪无可恕。但念其抚育陛下之劳,且陛下年幼,尚不易母子分离,故废太后之位,贬为庶人,永囚珑瑛殿,无诏不得出。

        此诏一出,两军军内的抗议才渐缓。众人感叹,到底是母凭子贵,终究还是留了齐太后一命。

        但其他人却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太乐府张司年以及与此案有关的南北两军内的内应全部被抓,七日后问斩。

        而太乐府府卿之位由辞官在家的沈昌勃接任。

        人是陆烟宁选的。

        当时萧庭和傅衡峄分别来问她的意见,她想也没想,说了沈昌勃的名字。

        他们倆都颇为惊讶,都知道她与沈昌勃结过梁子,却不想这个时候她却仍举荐了他。

        “他资历深,琴弹的不错,不是他还能是谁?”陆烟宁理所当然的说道。

        “可他已经称病还乡了。”

        “放心,任命的诏书一到他家,他保准什么病都好了,说不定还能活蹦乱跳,翻几个后空翻呢!”

        她还是如平日那样爱开玩笑的说道。

        虽然事实与她说得相去甚远,但沈昌勃却不出意外的没有半点推脱,当下便领旨谢恩了。

        他拿到那诏书,沉默了许久,一把年纪竟然当众人老泪纵横,忍的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他研习琴艺一生,本该早就做上府卿之位,但因出生贫寒,始终被有背景之人捷足先登,终是难以如愿。

        然而却不想在自己告老还乡,彻底绝望之际居然得偿所愿。

        所以陆烟宁猜的并不错,哪怕他还有一口气,他也会接下圣旨,以圆自己一生执念。

        陆烟宁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张司年的牢房门口。

        他带了酒肉,来看望张司年。

        陆烟宁有点惊讶,他们两人一向并无过深的交往,甚至因为沈昌勃对张司年时常表现出不屑,两人还产生过龃龉。而如今朝中众臣都唯恐对略童案避之不及,沈昌勃却在这个时候前来看望他,不知道他是来他面前扬眉吐气的,还是心中仍念着与之同朝共事多年的情谊,最后送他一程。

        他们谈了什么陆烟宁不得而知,因为当她到的时候,沈昌勃刚好从牢房里出来。他看到陆烟宁,微微惊讶。大概是知晓太乐府府卿一位是陆烟宁举荐的,他没有表现出从前那副厌恶的神态,而是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沈大家别来无恙。”陆烟宁背着手说道。

        沈昌勃淡然一笑,默了默,缓缓道:“师父曾说过,师祖临死前收了最后一个徒弟,将无音琴以及他毕生全部的心血悉数交给了她。后来师父病逝,死前希望见一下这位小师妹,可惜找了很久始终杳无音讯,最后他也抱憾而去。没想到,有生之年,我可以替师傅完成他的遗愿。”

        他突然摆正,朝着陆烟宁,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大礼。

        “师叔,安。”

        说罢,便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陆烟宁微微一愣,缓过神后才转头看他。

        他风烛残年的背影在漆黑幽暗的长廊里显得异常落寞。陆烟宁突然觉得虽然几月未见,他却老了许多许多。

        “沈大家苦学一生,以为自己终达琴乐巅峰,却不想,还是败在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手里。如果是我,我也会觉得此生无望吧。”

        陆烟宁回头,是张司年。他双手双脚被带着镣铐,光脚站在肮脏破败的牢房里,与从前那个少公子完全不一样。

        “他看到你弹响无音琴的那一瞬间其实就已经明白了,他就是再练上一百年,也无法与你的天赋相比。”

        “可惜他不知道,你志不在此。千百年后,青史留名的一定是他,而不是你。”张司年冷笑道。

        “不留名总比留恶名好吧。”

        “你又怎么知道你不会留下恶名呢?”张司年道:“你帮萧庭登基,帮一个女人做上皇位?你觉得史书会怎么写你?”他冷哼一声:“不过【祸国妖女】四字罢了。”

        “你又与我有什么分别呢?”

        陆烟宁淡淡一笑,张司年以为她是来这里向他兴师问罪,来站在某种道德的高点批判嘲讽他的,所以他才用这样的话语贬低她。

        可她并不是。

        她取下背在肩上的包袱,扔在牢房的地上。

        “这是苏蔚儿让我还给你的,那件你从西域带来的飞羽裙。她进不来,于是托我给你带句话。”陆烟宁面无表情的说道。

        “什么事都是有底线的。有些事做过了,就会变成罪恶。罪恶也是有底线的。超过了罪恶的底线,就会彻底沦落成魔鬼,而魔鬼,只能活在地狱里。”

        张司年看着地上散落出来的羽毛,轻蔑的一笑。

        “地狱?”

        “我一生下来就已经在地狱了。”

        “我天生异瞳,被族人所弃,连爹娘都不喜。世人以为我能当上太乐府府卿是背靠家族的原因,却不知,我正是因为做上了这个位置,家族中人才高看了我一眼。若是我没有做上这个位置,说不定早就被他们欺负死了。”不知何时,他眼中微微带泪。

        “不过还好。”他仰起头,将欲将留下的眼泪又倒回眼眶:“有一次在宫中宴会时,我无意中听到有两个将军谈论起一桩死去军士家属的案子。那案子是说,一个战死将士的妻子被当地的豪绅抢占,却无人敢伸张,最后妻子自尽在了军营的门口。”

        “可哪怕这件事最后捅到了两位将军这里,最后却也被豪绅的几贯钱摆平了。那位将士与妻子都是孤儿,他们死后,也没人为他们喊冤,此事便不了了之。”

        “于是我便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张司年的眼眸放光。

        “军中类似的情况一定不少,我若可以加以利用,倒是可以成一桩生意。于是我与夏高樾一合计,觉得此事可行,然后在南北军中分别找了一些能够提供这些死去战士名单的人,再派人手加以调查,从那些最穷困潦倒、又在当地毫无根基的家庭下手。杀掉他们的父母,奸杀他们的妻子,然后夺走他们的孩子,带到襄梦楼,成为那些权贵的玩物。”

        他说的极其坦然,就像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有些权贵外面人模狗样,背地里却偏偏喜欢这见不得人的玩法。不但如此,还愿意高价钱。”

        “起初,我只是想弄点钱。可越往后,生意做的越大,想分一杯羹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常年驻守在边疆的将领看似官大的吓人,可实际上口袋里早就空空如也,于是他们也都想从中捞一手。”

        “那个时候我在太乐府只是一个小小的琴师,可没知道,我在宫外的府邸比那些王爷的还要好。可尽管如此,我还是被我的族人视为耻辱。”

        “直到我意识到,比起那些权贵的钱,他们所知道的秘密,他们手中的权利,甚至他们本身更有用处。然而这些东西对于我的用处来说很小,但对于有些人就不一样。”

        “于是你找到了齐太后。”陆烟宁说道。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太后,甚至还不是皇后。但我与她联手,将襄梦楼十一层的事情作为要挟那些权贵的把柄,逼他们一点一点,将她在后宫的异己通通除去,最后把她送上了皇后之位,也把我送上了太乐府府卿的位置。”

        “我知道,只要她一天是皇后,是太后;她的儿子一天是皇帝,我的府卿之位就永葆无忧。”

        “可惜,直到你出现,一切都被打乱了。”他用悲哀又遗憾的语气说道。

        “不是因为我。”陆烟宁却说:“如果没有我,傅衡峄也会派其他人去查;如果没有我,彭永年也会不顾一切去找自己的孩子;如果没有我,萧庭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拉齐太后下位。”

        “如果没有我,你与齐太后还有襄梦楼的罪恶也总有一天会被揭露,曝晒在阳光底下。不过都是时间问题罢了。”

        张司年十分疲累的一笑。

        “我不知道你是来干嘛的,但所有你想问的,你不想问的,我都说了。”他说道:“但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襄梦楼的事情可能与宫里有关?”

        陆烟宁看着他憔悴的模样,默了默,然后解释道:“从玉春乔第二次杀我开始。“

        “她第二次杀我,是我从宫里回到襄梦楼的第三天。刚开始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以为她怕我将私藏赏钱的事情告诉夏高樾,所以才想杀我灭口。可事后却越想越觉得奇怪。”

        “她虽然私藏了钱,但如今那位帮她偷运钱的李公子已经销声匿迹,不见踪影,而她也偷偷处理掉了藏钱的那只鼓。柳妈妈明知道此事,却秘而不发,可见是要保她。所以就算这件事被捅到了夏高樾那里,她也可以狡辩喊冤,毕竟人证物证都没有,光凭我一张嘴,夏高樾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杀掉一颗这么值钱的摇钱树?”

        “第一次,我故意在后院激怒她时,她一时情急没有想到也是有可能的,可是这都过了这么久,依她的聪明,难道还没想明白?况且自从宫里回来,我便再没有去惹她,也没有要告发她的意图,她何必要杀我?还是说,其实她第二次杀我,不是害怕我去告发她,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除此之外,她那天杀我时异常奇怪。我记得无论是那日要处死妙伶,还是后来将我沉井,她都没有亲自动过手,可为什么第二次,竟然亲自杀我。而且她杀我时的就好像要与我同归于尽一般。若非她后来见我会武功,与她实在实力悬殊,只怕当日她不会那样轻易离开。”

        “于是我便猜测,会不会是暴露了身份,让夏高樾起了疑,于是才威胁玉春乔来杀我?”

        “但夏高樾从一开始就将容桃安插在我身边,可见他早就知道我的来历,他早不杀晚不杀,偏偏这个时候让人来杀我,会不会是知道了我们在查什么?”

        “可我一直都待在襄梦楼里,是什么时候露的馅呢?我思来想去,觉得八成是因为那天进宫有人看到了我。”

        “从那个时候,我便怀疑,襄梦楼可能和宫里有勾结。

        “出入襄梦楼和腾王宫的朝臣很多,但唯一一个名正言顺,最不让人起疑的便只有你,张司年。”

        “你是太乐府府卿,常居宫内,又因为琴乐之事,与襄梦楼的乐姬走得近。自然而然,可以成为最好的传递消息的人。”

        张司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刚开始你到襄梦楼时候,我们不知道你到底在搞什么明堂,于是便一直留着你的性命。太后也是同意的。可那天傅衡峄进宫之后,太后便急诏我见面,让我去杀了你。”

        “都知道傅衡峄一心想查九阁,你和傅衡峄掺合在一起,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襄梦楼,难保不是要查我们的生意。所以太后那样突然决定。”

        陆烟宁神情坦然:“若只是这样,我也只是怀疑你,不会笃定是你。但偏偏玉春乔杀我那天,你居然亲自出了手。”

        “你故意送苏蔚儿衣服,又故意弄错了尺寸,再送到徐伯那里改动,就是想找机会故意提醒我去取衣服,然后让玉春乔伺机动手。”陆烟宁说道。

        “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你会武功。”他自嘲说道:“没算到,你背后有这么多高手,没算到其实所有人都不过是你棋盘上的棋子,而我们这些小棋子还以为自己能够搅动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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