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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何欢战战兢兢地走进了书房。

        其实在坐车回家之前,苏昀柔不希望他回到家裡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特别跟他提到他和李景年的照片外流,还有班导得知这件事情后,已经通知了何妈妈。

        他今天回家,除了认罪,还有说服家裡的二老,他的行为都是正常的。

        何爸爸一看到何欢推开精緻的木拉门,走进书房的瞬间,对著自己精心栽培的儿子怒吼著:“何欢,你给我跪下。”

        “咚——”何欢快速地跪在了了地上,何喜看见这般光景,心脏狠狠地一揪,彷彿弟弟跪的不是木地板,而是她的心头肉。

        “爸!你不要这样!欢欢你别跪著,你什么错都没有,跪著做什么?”何喜脸上的泪迹纵横,她死死盯著板起面孔的的何爸爸,手上扶著弟弟的动作不停。

        “何喜你看看你自己的好弟弟,他算什么男儿,做出这种不伦不类的事情,要是以前你爷爷奶奶知道自家孩子搞同性恋,早就乱棍把他打死了!”

        “爸!现在和以前可以相提并论吗,以前人不懂以为是病,现在——”何喜努力地为自己的弟弟开脱,突然何欢用力的扯了下何喜的衣摆,让她一阵踉跄:“欢欢,怎么了?”

        “姐姐,妳出去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何妈妈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沙哑著声音道:“喜喜,妳先出去。”

        何喜用力摇头:“不,我不出去!除非你们放过欢欢,否则我要一直在这裡陪著他!”

        何爸爸的耐心显然已经到了头,他蓦地从电脑椅上跳起来,双目赤红:“何喜,现在就给我滚出去,现在!”

        何欢深深地看著何喜:“姐姐,妳出去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何喜站在书房门外,不住地哭泣著,裡头何爸爸的谩骂,何妈妈的指控,何欢的辩解,夹杂著物品用力摔落在地上的爆响,因著何喜哭得越来越猛烈而逐渐模糊。

        她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抛光石英砖地板,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没用过。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书房的木头拉门才被打开,面色阴鬱的何爸爸扶著虚弱的何妈妈进了主卧。

        何欢则是单手撑著地板,低著头瘫坐在地上。

        何喜几乎是在看到弟弟的瞬间,就爬了进去,她轻轻地在何欢的耳边呼唤著:“欢欢,你还好吗?”

        何欢呆滞地看著前方,而后慢慢转过头来,脸上滑过眼泪:“姐姐。”

        何喜蓦地抱住了何欢,气息不稳:“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今天没有杀你那颗球,你跟李景年就不会跑到天台上面去,都怪我都怪我!”

        何欢的眼底依旧没有任何光采:“姐姐,爸爸妈妈说我让他们失望了。”

        何喜闻言,抱得更加用力。

        何欢像是感觉不到被紧紧抱著的压迫感,自顾自地说著:“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喜欢男孩子,我也知道这样子的我会让他们失望透顶,所以我努力做一个乖孩子,我做事情比谁都认真,念书比谁都勤奋,我不敢有一丝懈怠,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有更多更多的筹码来跟爸爸妈妈谈判。”

        何欢把整个人闷在姐姐的怀裡,不住地哽咽:“可是,当我把这个自以为的筹码摊给爸爸妈妈看的时候,他们却不以为意,那个画面就好像妳拿台币去日本买东西,台币固然有价值,可怎么样人家都不会买单。

        爸爸妈妈要的是我喜欢女孩子,不是我这个人本身的能力,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否定了。”

        何喜努力忍著泪水,安抚著何欢:“不会的,经年累月,爸爸妈妈会想通的,等到他们气头消了,回想看看你的好,就一定会原谅你的。”

        何欢哭得一抽一抽的,口齿不清:“我不知道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姐姐,我好怕!”

        “不怕不怕,姐姐永远站在你身旁,支持著你!”

        此时何喜突然觉得有些冷:“欢欢,地板凉,我们走出去外面说话。”

        何欢蓦地抓住了何喜的手:“姐姐,妳今天可以来我房间陪我一起睡吗?”

        何喜用破天荒的表情看著何欢:“这种破要求还要跟我提?哪怕你今天没有问我,我都要赖在你床上不走!”

        何欢听到姐姐的调侃,顿时破涕为笑,心裡的阴霾被扫去了一小块。

        —————

        两姐弟盥洗完后,爬上了何欢的床铺。

        何喜拉著自己从房间带过来的凉被,不解地问著何欢:“欢欢,你说你干嘛不顺著爸爸妈妈的毛,哄哄他们,等到以后长大了,有条件自立更生了,再把这件事情好好地跟他们在谈一次,反正不成功的话,大不了就搬出去住算了,也不用想现在这样折腾。”

        何欢的眼睛溜过一丝悲凉,快的不著痕迹:“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好不容易跟景年在一起”

        何欢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何喜震惊的呐喊打断:“你跟他在一起了?”

        何欢用力地嘘了何喜:“喊那么大声是怕爸妈听不到妳的声音是吗?”

        何喜近乎哀怨地看著何欢:“欢欢,你变了,我们以前无话不说的,你看看现在,都有祕密瞒著我了。”

        何欢好气又好笑:“姐姐,我跟他在一起才一天,又不是在一起了一年才跟你说,这世界上除了我跟景年,还有爸妈,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的就是妳了,还敢说我对妳不好!”

        何喜闻言,心口堵著的一口气才稍稍通畅:“这才对嘛,等等,爸爸妈妈知道你们的关系?”

        何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刚刚在书房裡,肯定是什么都招了,姐姐,妳是不是累了。”

        何喜晃了晃折腾了一整天,已经不太好使的脑袋:“好像是有一点,欢欢,现在不早了,明天还要念书呢,睡觉吧。”

        何喜睡得香甜,何欢却一夜无眠。

        经过礼拜天整整一天,家裡的气氛依旧没有破冰的迹象,两方势力继续僵持,何欢跟何喜自顾自地念书,夫妻俩则是在客厅看著平时爱看的电视剧,全程不发一语。

        晚上的时候,爸爸妈妈跟李叔叔约好了一起吃晚饭,两人出了门,却没带上两姐弟。

        何欢心裡头不住地发闷,可何喜却觉得让两老出门散散心,也好过大家闷在家裡相看两相厌。

        令人烦闷的周末在一片寂静中度过。

        何喜的iphone每天早上尽责地响起令人销魂的“警报”铃声,把她从睡梦中彻底唤醒,她睁著惺忪的双眼,整理好服装仪容后,发现何欢已然收拾好自己,站在玄关口,神色黯淡,她馀光瞄向餐桌,发现何妈妈没有准备早餐,瞬间理解了何欢心情不好的原因为何。

        每个蓝色星期一的早晨,何妈妈都会起得很早,为何爸爸还有两姊弟准备丰盛的早餐。

        但很显然地,何妈妈现在是没有心情去维持这些仪式感了。

        两人对此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各自抓著自己的钥匙,走出家门。

        从出发到进了学校校门,两姊弟始终保持沉默。

        何喜轻门熟路地进入了教室,走到自己的位置旁将书包随手一丢后,望向了贴在教室后方的课表,发现第一节课就是物理。

        “有没有这么倒楣,第一堂课就要面对那个老男人!”

        陈老是何喜的物理老师,他就是典型重男轻女的老人家,却没有生男孩的命,据说他老婆为他生了三个女孩,他嫌弃的要命,结果师母给他戴了绿帽,让他好生羞辱。

        据说师母跟她红杏出牆的对象生了个男孩子,也是够讽刺的。

        何喜想著想著,发现坐在隔壁的蒋盈不停地啃著涂满蔻丹的指甲,神色焦虑,突然想到了排球比赛时像是被邪灵附身的蒋盈,想要给她一顿灵魂拷问,便拍了拍她的肩:“蒋盈,妳还好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去找文惠姐?”

        蒋盈蓦然回了神,慌慌张张地道:“没没事,我月经来了,肚子痛得很。”

        何喜瞬间理解,女孩子亲爱的姨妈一旦发起了暴脾气,那是相当难受的:“盈盈,妳没有带止痛药吗?”

        蒋盈摇了摇头:“没有,我不知道会提早,所以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

        何喜看向她苍白的脸色,心想这样下去会出事:“盈盈,去保健室吧,问问看阿姨有没有药,妳这样一直痛著也不是办法,还是妳乾脆早退,回家好好休息?”

        “好,那就去找阿姨签外出单,我觉得我快要不行了。”蒋盈声音虚软,一颗汗珠从额角落下。

        保健室阿姨让蒋盈服了一颗止痛药,过了半个小时后,发现她的状况没有一丝好转,便痛快地批了外出单,然后打了通电话给文惠姐,当何喜把蒋盈送上文惠姐打来的计程车裡,上课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文惠姐用感激的眼神看著何喜:“喜喜,谢谢妳这么照顾我们家蒋盈,上课时间都过这么久了,还在这裡陪伴著她。”

        何喜当然不会让文惠姐知道她想躲著物理老师:“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在何喜专注地看著文惠姐的时候,蒋盈的嘴角微微勾起一股嘲讽的微笑。

        文惠姐笑盈盈的,语气温柔地问著何喜:“妳这节课是什么课呀?”

        “陈老的物理课。”

        文惠姐用充满调笑的眼神看著何喜:“陈老的课妳也敢翘,妳实在是太大胆了!”

        “那有什么办法,蒋盈看起来那么严重,我认识她这一年多,从来没见她这么痛过。”

        文惠姐内心知道何喜的真实想法,却不打算点破:“好啦,妳赶快回去上课吧,免得妳回去太晚,陈老的嘴巴把妳给千刀万剐,喔对了,记得要去签公假单喔。”

        “知道了,文惠姐慢走。”

        何喜不情愿地回到了教室,本想偷渡进来,可惜陈老正好讲解完一道例题,站在台前等待同学抄完笔记。

        陈老只有一条细缝的眼睛瞟见何喜,便不客气地说:“何喜,不要以为自己成绩好就随便翘课,学习态度这个样子,以后出了社会也就只是一条蛀虫!。”

        何喜一向跟他不对头:“蒋盈肚子不舒服,我陪她去保健室。”

        “妳们女孩子就是娇气,区区一个肚子不舒服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了,难怪女人做不成大事。”

        “你自己是个男人,还不是一事无成,站在这边教书领死薪水,还被自己的老婆抛弃,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班上同学哄笑一片。

        陈老闻言恼羞成怒,将手上的讲义狠狠砸在何喜座位旁:“妳这个以下犯上的死小孩,一点教养都没有!下课的时候来我办公室,今天绝对让妳好看!”语毕,怒气冲冲地走出教室。

        这一堂物理课让何喜一搅和,变成了自习课。

        何喜将耳机插上手机,并且开了勿扰,拨放她最爱听的轻音乐后,拿出题本开始唸书,没有发现身旁的同学们突然闹成一团,然后同时看向认真解题目的何喜。

        下课铃响,有一位男同学终究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点开了班级群组给何喜看:“喜喜,妳有看到这张相片吗?”

        何喜拉下耳机,看向男同学给她看的照片,赫然发现那是何欢和李景年在告白板上的贴文截图,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隔壁五班的男同学们突然炸开了锅,整条走廊充斥著他们的惊呼与调笑。

        何喜心裡暗叫不好,拔腿衝进隔壁班教室,只见一群男孩子将何欢团团包围,其中有一个领头的,正抓著自家弟弟的衣领,语气不善地对何欢一顿冷嘲热讽,而其他女生都端坐在位置上,等著看齣好戏。

        “我就说为什么李景年老爱为你出头,原来是因为你们两个搞在一起了呀!”

        “看你平时相貌堂堂,原来是个想要抬起屁股被人干的?”

        “李景年人高马大的,那傢伙应该不小吧,你说说看,跟他做是不是爽翻了?”

        “你说gay是不是只要是下面带把的,就都可以处,那你说说看,你对我没有意思”

        何喜听到这群直男们□□裸的羞辱著何欢,怒不可遏,一把抓起门边未乾的拖把,往那群男孩子衝去。

        在座位上的女孩子们齐声惊呼:“小心!”

        一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拖把毛糊得乱七八糟,瞬间散了开来,何喜不假思索便衝进人群裡。

        “哟,原来是何喜你这个疯婆娘,想要来维护何欢呀?我告诉妳,我们人多势众,妳敢跑进来这裡,我就让妳付出之前泼我们拖把水的代价!”

        何喜用力地举著拖把,却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非常不利的情势裡。

        此时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伴随著教官的怒吼:“你们都在做什么?给我散开!”

        围著两姐弟的男生们顿时鸟兽散,何喜快速的将何欢拉出五班,发现苏昀柔跟林伟伦站在外头,心裡明白了什么。

        “谢谢你们,是你们去告的状吧。”

        林伟伦喘著粗气,低声说著:“我跟昀柔一下了课就来找妳,发现妳不在班上,然后看见五班在闹,昀柔就让我衝去找教官。”

        苏昀柔用担忧的眼神看著狼狈的两姐弟:“喜喜,妳看看能不能带欢欢回家,反正学校今天是待不下去了。”

        何喜接受了苏昀柔的提议,带著何欢去找文惠姐,文惠姐听到这件事情,面色凝重地表示会好好处理,并帮两人办好请假手续。

        两人回到家裡时,何妈妈并不在家,何欢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裡,何喜只能站在弟弟的房门外,心裡不停地斟酌著该不该进何欢的房间。

        后来何爸爸和何妈妈得知学校裡发生的事情,何爸爸只发出了一声冷哼,没有任何表示,而何妈妈只凉薄地留下一句:“荣辱自取。”

        接下来何欢连房门都不敢出,何爸爸跟何妈妈也全然不顾儿子的死活,是何喜发现她不在家的时候,弟弟在房裡不吃不喝,便一次性买了许多麵包跟矿泉水,让何欢不用出房门,也不会饿死在房间裡。

        何喜每天在学校裡,满脑子想著赶快回家陪伴何欢,还有如何帮助他度过这场难关。

        就这样到了星期五,何喜衝上了公车,进了家门,却发现何欢不在家裡。

        何喜内心又疑惑又高兴,疑惑的是不知道何欢去了哪裡,高兴的是弟弟终于有了勇气踏出房门,哼著小曲儿挑了一件最漂亮的睡衣,进去浴室裡洗澡。

        把因为急忙回家而汗流浃背的身躯洗得香香的,头髮还没开始吹,手机便响起了。

        “喂,妳好。”

        “喜喜,妳现在在哪裡?”电话彼端是班上一位女同学,何喜跟她并不太熟悉。

        何喜内心一阵疑惑:“突然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妳弟弟现在坐在科学大楼的天台边,好像要跳楼。”

        何喜的瞳孔剧烈收缩,不可置信地道:“妳不会骗我吧!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们一群人在打排球,看到何欢提著一个袋子进了科学大楼,叫了也不理人,大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之后刚好有一颗球打得比较高,就有人看到天台边有人坐著”

        何喜连那个女同学的话都没听完,便草草挂了电话,抓起钱包跟钥匙,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家门。

        何喜跑到公车站,发现开往学校地车子还要十五分钟才会进站,著急地哭出了眼泪。

        她索性放弃等待公车,奔向旁边的公共脚踏车。

        从公车站骑到学校,快的话只要十分钟。

        在那段时间裡,何喜的感官彷彿被屏蔽,她专注地踩著脚踏车,在下班尖峰时刻的车流裡穿梭。

        “欢欢,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

        将脚踏车随手丢在校门口,何喜快步奔向科学大楼前的操场,她快速地往上看,发现何欢站在天台边,将自己的身体后仰。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何喜气喘吁吁地看著一道身穿白色连身裙的身影从天空坠落,飘逸的裙摆在空气中飞舞。

        那件连身裙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正是何妈妈的一条订制洋装,何欢曾偷偷拿来穿在身上,被何喜发现的那一件。

        何喜的表情瞬间扭曲地可怖,泪水不住地从睁得大大的眼眶滑落,用尽全力尖叫著:“不要!”

        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与旁人的失声尖叫,硬生生切断了何喜的灵魂与身体的连结。

        她如行尸走肉,走向了自己最心爱的弟弟。

        鲜血混著脑浆泊泊地从何欢的后脑勺流出来,他微微睁著双眼,里头却没有一丝生机。

        何喜见到此情此景,承受不住,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对不起,不遗馀力地保护你、呵护你的人是我,结果到头来,害了你的人,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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