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熙宁元年的元月悄然而至，京华千家万户纷纷挂起了大红的窗花，仿佛一夜之间腊梅开遍全城，梅枝从扇扇明窗间横逸出来。
大齐皇宫也顿时焕然生机，举宫上下纷纷为了新年岁宴洒扫忙碌着。言照每每下朝从青石板路上走过时，瞥见宫女内臣们忙不迭地样子，不禁想起灵山剑会时日日明灯的东厨和他那个扬州闻名的厨神师兄，心境便会没来由地明朗。
转眼间，便到了这年的元旦。
按照宫中旧例，除夕当日，言照的行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晨起，言照便在崔公公和庆南的随侍下，去皇家祠堂和佛殿前拈香行礼。朝贺典礼时，满殿文武百官皆披着一身大红吉服，言照坐在殿上，接受王公百官的行礼。
等下了朝后，他又前往后宫，一一向太皇太后请安，在太皇太后的长安宫摆了筵宴，看了戏，进了吉祥饽饽。
一天下来，虽说喜庆热闹，却也多少有些疲乏。何况，他满心想见的人又全程没见着。
按照天家礼仪忙了一天，到了晚间，言照总算是恢复了自由身。
卸下天子重担的一刻，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乐章宫。
走进殿门的一刹，坐在里间暖阁的林慕正坐在紫檀木桌前，明烛下拿着一把金丝剪，正专心致志地绞着手中的红纸。
她身旁还坐着在一旁裁纸的小珺，两个人见言照走进来，都霎时一愣。
林慕一身月白色的素衫在满殿珠翠间分外清灵，陡然间的一抬头，绿云似的云鬓跟着一起一浮，言照看在眼中，顿时欢喜。
“你来啦！”林慕笑道，“快过来，就等着你开席呢！”
哪有什么席，不过就两个人的晚膳罢了。然而这元月初一，一日三餐都显得格外喜气洋洋。
听了这话，小珺很识趣地起身去吩咐小厨房的人该热菜的热菜该烫酒的烫酒。
那一直跟在言照身边随侍的庆南立在一旁，也忍不住垂面微笑起来。
这次言照很有眼力见，没带着崔公公一起来，而是放了他老人家的节假。那崔公公自小便随侍着灵帝，从未玩忽职守，这突如其来的休沐倒是把他搞得十分郁闷。
庆南就不同了，他自小长在宫里，没爹没娘的，然而人却机瑾风趣，且是个随和温润的小侍臣，带在身边也不会多言半句。
等好酒好菜上桌，言照便遣小珺和庆南出去了，还赏了好些礼赐，叫他们也去偏殿同宫女侍臣们吃吃席宴，热闹热闹。
他同林慕独自在殿中一面温酒，一面吃吉祥饽饽。
“我方才等你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人都饿扁了，你，先自罚三杯！”林慕指着他，一脸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言照抿着笑挑了挑眉，表示毫无压力，灌水似的饮了好几盏。再一抬头，就见林慕已经开始胡吃海塞起来。
“慢点儿，像有人同你抢似的。”言照无奈笑道，一面拿着帕子帮她掖了掖沾着酱醋的嘴角。
“可不是有人跟我抢？”林慕戒备地斜着眸睨了睨他，又将一块白净透亮的吉祥饽饽朝嘴里送。
言照笑得更欢，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往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用过晚膳后，言照看她在灯下剪了会儿窗花。没过多久，只听窗外炸响了一片烟花轰响声，花炮声气震山河，仿佛要叩开天门，报知天神这一年的尘世的千百种烟火事。
林慕被惊得放下了手中的剪子和窗花，被窗外的漫天烟火摄走了神。
这一年，过得真快呀。
林慕骤然想起了去岁在瓶城时，那会儿她、言照还有广旭、程延和碧湘他们在客栈里商讨如何营救闵笙时，窗外也是蓦地响起了动天的烟花响。
言照回过神来，看向林慕那副痴醉的样子。
“去看看？”言照向林慕飞了飞眼睛，纵容地问。
漫天遍野的烟火万花齐放，整个京华像是流彩的幻境，人间的焰火将笼罩的黑夜尽数点亮。
满眼斑斓的光彩下，身边立着一个灵动跳跃的身影——那小姑娘罩在一身雪色狐氅中，乌发如墨，面容似月，在沉不下来的夜色中笑靥如花。
言照拉着她，见她雀跃的神情，自己跟着心旌摇曳。这数九隆冬里，心上无名地柔软。
言照带着她向皇城的城楼走去。
城楼平日里巍峨如山，高耸的塔檐上落的一排排镇兽似乎斥令着凡夫俗子“此处不可近！”，然而今日却沐在一片人间的祥瑞中，那些镇兽的眉目也渐显温和。
言照和林慕走上城楼。
这里，不仅能望见摇摇欲坠的星辰和烟火，也能眺望京华的城景。
林慕急不可耐地踏上楼顶，遥望京华此时走出屋门的家家户户和星海一片似的未央灯火，心中一片安宁温暖。
正出神间，背后拥来的一个扎扎实实的怀抱将她全部心神尽数摄走。
瞬间，一天一地的通天震响顷刻息声，三千烟火刹那失色，她满心满眼都变成了那个将她抱入怀中的男人。
“这儿风大，我帮你挡着。”
他的话响在她耳际，直冲入她耳中。
言照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两只手环在她身前。他笑了，暗夜中明亮，更胜眼前的人间光景。
她面上不禁漾出抹暖泓流成的笑意。她两只手握上他环在她胸前的手臂，温婉地回过头去。
背后传来他低低的笑声，他偏了偏头，在她侧过来的脸上啄了一下。
霎时间，她脸上说不清是天寒地冻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而泛起的两团嫣红，此时更加摧枯拉朽地烧下去，艳过那夜漫天星火。
两人默默无言，静赏眼前良辰。然而止不住言照此刻心猿意马，搂过她来，微微板过她的脸吻个没完。
“有人看着呢！”林慕艰难地在他的体贴下呼了一口长气，从他怀里挣出来，脸对脸地面对着他。她眼神闪过立在远处正掩面偷笑的小珺和庆南，目光炯炯地盯着言照，气喘微微地表示着不满。
言照随着她的眼神也看了过去，只见小珺和庆南这会儿已熟练地避开眼神，一个指起刚刚升起的飞龙烟火，另一个无比专注地看。
“那就让他们看去罢。”他坏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目光专注，“迟早是我的……”
被他说得，苏林慕只觉得心上的血霎地一下通通向脸流去，他方才说话时在她耳边喷出的热气化成一团水雾，将她的心神都融化了似的。
“嗯？你说呢？”他顿了顿，“皇—后—”他低哑着的声音，是这寒冬中最为撩人的春色。
林慕下意识地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记，言照收到嗔怪的信号，却一点也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他的唇辗转在她耳边，一路划过侧脸、下巴，最终停驻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仿佛要用尽一身柔情同她抵死缠绵。
又是一通深吻，直到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才罢手。看着她涣散迷离的眼神，他好像颇为得意，面色不改地在她烧红的脸颊上揉了揉。
等林慕缓过神来，两人假模假样地纠缠厮打了几回，她便又柔柔顺顺地贴在他怀里了。他低眉看着她，眸间温柔地滴水。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晚，烟火声也平静了一些，渐渐稀寥下来。
林慕靠在他怀中，眼皮微翕。
“累了？”言照问，又捏了捏她的鼻子，低头在她半合的眼睛上吻了一下。
“嗯。”林慕疲倦地点了点，把脸埋在他胸前，向他怀抱更深处钻去。
“那就回去吧。”
“好——啊！”
话音未落，一句话就被一声惊呼撞碎了。
言照猛地打横将她抱起，二话没说便往乐章宫走去。
“你，你干嘛！”林慕半是惊讶半是嗔奇地问。
言照风流一笑，“你不是说累了吗？”，他那双此刻春情摇曳的眼眸扫了过来，“怎能劳累皇后娘娘亲自走回乐章宫去。”他说的淡定，一句问句被硬生生说成一句陈述句。
言照还真就这么一路将林慕抱回了乐章宫。
这日是元月初一，虽说时辰已晚，然而这功夫跑出来看满城烟火的宫女内臣们也不少。于是第二天，圣上等不及要临幸准皇后的风言风语便在满宫风风火火地传了起来。
虽说也不能完全说是风言风语，然而那时候林慕还是个闺阁在室女，脸皮还薄得很。后来一个月之内，她都深感不好意思抬头做人。本就有些郁闷委屈，然而每每看到言照对此喜闻乐见时，林慕便更有苦说不出了。
“言照！言照！”
一进乐章宫，言照三两步便跨入了殿门，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林慕自顾自地在他怀里扑腾，像只扭来扭去的小猫。
“你放我下来！”
言照看她那张此时揪在一起的小脸，心生怜爱，竟然当真将她好生放在了床边。
林慕好不容易落了地，一想到方才那一路上一众小宫女小侍臣在路边围在一起看热闹的样子，就不禁脸上一热。她也不看他，眼神故作无事发生地瞟向远处的地面和桌上的窗纸剪子，然而那张已烧得通红的脸和不知如何安放的小手已将她出卖得十分彻底。
言照将她这一副与平常全然不同的扭捏作态看在眼里，心上万丝撩动。
“圣上，天色晚了，可让青云殿的人预备洗沐吗？”庆南清淡的声音这时响起。
庆南是个聪明的小伙子。这是每每言照在乐章宫待得时辰晚了，庆南试探他是要留在乐章宫还是回青云殿安歇的意思。对此，言照和庆南心照不宣。
林慕也不是傻子，她自然也品得出来。每当言照遵守与她的约法三章，要回青云殿时，她总是会在言照走后暗暗松下一口气，心中却又转瞬被莫名其妙的宽慰和如影随形的怅然填满。
“那就预备下去吧。”言照温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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