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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雨生百谷之祭


每每被迫面圣,宁洛萦总莫名有一种被老师请家长的错觉,偏偏今日那几位不好相与的殿下都在此处,她心中更为局促不安。

        幸而,广德帝今日尤显平易近人,只眯眼笑着随口问她啾啾是何品种,又多问了些与驯鸡相关的小问题,也不顾她答得磕磕绊绊,便十分大方地将赏金与白玉圆雕鸡一并赐予了她。

        “今日,宁爱卿当真是给了朕一个意外惊喜。”广德帝点头一笑,转而望向静默在旁的牛家二郎,“朕有意召你入宫中鸡坊,你意下如何?”

        闻言,牛二郎蓦然抬头,满眼不可置信,傻愣愣地望着众人,半晌才想起跪下谢恩:“草民当然愿意!草民一定尽心尽力!”

        看着欣喜若狂的牛二郎,宁洛萦由衷地替他高兴,与师兄师姐相视一眼,不自觉面露微笑。

        今日若非朱毅之暗中使诈,牛二郎家的狗剩儿本该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她也不确定啾啾对上它胜算几何。眼下,他虽未能获胜,却得以入鸡坊,也算是陛下对他的肯定,更是补偿。

        这样一来,陛下多半不会再行追究朱毅之的过错,又能略略平息百姓们的怒火。到底是有后宫佳丽三千的,广德帝不愧是端水大师。

        “好了,明日便是谷雨祭,国师今日还得费些心思,就早些回罢。”广德帝抬眼望着她,淡淡道,“你初次主持祭祀,若有不明白的,可向监正、监副讨教。他二人在司天监效力多年,自能做你的左膀右臂。”

        他话锋突转,言语中有敲打叮嘱之意,宁洛萦微微一愣,连忙拱手答道:“是,臣自当恪尽职守,一日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国师不必如此拘束,朕相信你同你的师父一样,必不会叫朕失望。”广德帝眼角含笑,提及她的先师时,眼中隐含悲戚之色。

        原主的师父姓洛,在身陨前执掌司天监十年有余,未曾有一日懈怠。在原主的心目中,他算得上披肝沥胆、鞠躬尽瘁,是她终生感念不敢忘的如父恩师。

        如今国家安定、海晏河清,却痛失这样一位对梁国竭尽忠诚的老臣,难得同时见到故人座下的三个弟子,广德帝今日感慨颇多。

        大喜的日子,他偏偏要提这种沉重的话题。宁洛萦无法与他共情,本能地觉得他这话说得叫人不自在,裴洛川脸上的笑容一僵,魏洛芊眼神微动,久久无人开口。

        “罢了,都退下吧。”

        良久,广德帝长叹了一声,缓缓将目光从神情恍惚的师门三人身上收回,挥手屏退了他们。

        看陛下这一副沉默哀恸的模样,宁洛萦小心翼翼地向他和诸位殿下行了个礼、躬身离去,轻轻挽起魏洛芊的手,以示安抚。

        斗鸡戏看完了,有人一朝心愿得偿,有人收获意外之喜,本应是皆大欢喜的,可惜因着这最后的小插曲,气氛到底还是沉重了许多。

        与牛家二郎告别时,宁洛萦同这位新晋的同僚互相拱手作揖,轻声笑道:“你家狗剩儿不愧为鸡中翘楚,可惜今年未能一战,不若来年再行比试、一较高下,如何?”

        堂堂国师,却对他客气至此,牛二郎哪有不应之理,不假思索地点头再拜道:“这是自然!还未能感谢国师救命之恩,草民与狗剩儿永不敢忘,今后定为国师效犬马之劳。”

        远远地看着他二人谈笑风生,即便听不见他们所言为何,周聿行仍能意识到他们相谈甚欢,不由多看了那牛二郎两眼。

        同她身旁那对在东市卖斗鸡的父女一样,这牛家二郎无论是穿着打扮,亦或是举止谈吐,都不过是个普通农户。

        宁洛萦平日里见到王公大臣,总是沉默寡言,虽礼貌谦和,却也不甚自然。今日,他得以见到她侃侃而谈、谈笑自若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

        不去结交拉拢大臣,倒是和农户走得更近,还偏偏为了斗鸡戏招惹国公之子?周聿行愈发参不透她的心思,有意无意地望了她两眼,便索性低头不语。

        “我早就知道国师一定能赢!”康王周聿衡笑眯眯地收起折扇,“国师早前与我有约,但愿她不会食言。”

        他这春风满面的模样,倒像是真心实意在为她高兴的,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周聿行恹恹地斜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垂眸望着掌心。

        康王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难免叫人遐想连篇,他自不需多问,总会有人替他问个清楚明白。

        果不其然,周清柔饶有兴致地问道:“哦?你与国师有何约定?说来听听。”

        作为唯一的公主,她素来是家中最得宠的,康王虽爱耍些小心思,对这个妹妹却也称得上言听计从。

        周清柔既问了,康王一定会如实相告,除非康王心中有鬼。若真如此,他再派人去查也不迟,横竖他们现在还掀不起什么浪来。

        微微抿着唇,周聿行安然自若地保持沉默,正打算坐享其成,便听得康王不慌不忙地悠悠然一笑:“妹妹,你得明白,这天机不可泄露啊。”

        周聿行:“……”

        天机?想来康王最近是和妖道走得太近了吧,连说起话来都变得神神叨叨的,一股子道士味,当真贻笑大方。

        离开司晨殿后,宁洛萦一刻都没敢耽搁,马不停蹄地朝着永安宫赶去。想到明日她得全权负责谷雨祭,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甚至想请病假。

        大梁国的祭祀十分普遍,每隔一两月就得祭上一回,求的是阴阳调和、天下太平。

        广德帝本人不嫌烦,次次都得大行操办,朝中谁也不敢多嘴说一句“劳民伤财”,只能由着九五之尊高兴就好。

        这所谓的谷雨祭,意在祈求大梁国得天庇佑,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虽借了“雨生百谷”的名,是有些许祈雨的意味在里头,可说白了它还是巫仪,核心是跳大神。

        通过原主的记忆,宁洛萦不幸地意识到,明日不仅有一系列繁琐的请神和送神仪式,她这个国师还得亲自戴面具跳舞祭神,以此驱灾呈祥。

        在盛京城门外、万千百姓的瞩目中,厚着脸皮给大家表演跳大神,还得装出一副陶醉的模样来,这到底是什么社死现场?

        跳得再好也不涨工资,若是跳不好没准还得因此获罪。怕就怕明天她正跳得卖力,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

        虽说在唯物主义者的眼中,这不过是一场平平无奇的雷阵雨,可她引来这等“不祥之兆”,凭梁国人封建迷信的程度,准能把她砍了。

        一路上,宁洛萦神色不愉,只望早些回宫找赵监副他们临时抱佛脚,顺便算算明日的天气如何。

        魏洛芊边走边和祝家父女商量着给啾啾加餐,过了许久才想起自己不靠谱的师妹,转过脸来严肃道:“陛下很看重谷雨祭,可不能马虎。今夜我会敦促你背祷词,免得明日你一紧张就全给忘了。”

        “……祷词?什么祷词?”宁洛萦木讷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在脑海中认真搜寻了一番,却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记忆。

        原主真是把混吃等死发挥到了极致,除了知道哪家食肆的饭菜好吃,其余一概不知,连她这条咸鱼都得自愧不如。

        你不是反派吗?你得支棱起来啊!这样的原主到底是怎么把如日中天的梁国作到灭亡的?凭她懒惰成性吗?

        裴洛川攥着心心念念的白玉圆雕鸡,心情大抵是好了许多,还有心思唬她玩:“师妹你可得仔细些,若是出了岔子,脑袋就得搬家了。”

        殊不知她怕的就是这个,什么贬官削职一切好说,甚至还能让她觉得无官一身轻。怕就怕在,天非要降大任于一条咸鱼,实在不给半点活路。

        “师弟你也是的,你吓唬她作甚?”魏洛芊看不得她脸色苍白的心焦样,立马剜了他一眼,“谷雨祭仪式虽繁琐了些,可明日不也有好事儿?”

        “有什么好事?”宁洛萦重燃希望,好奇地催促她快些往下说、别再卖关子。

        她只当是陛下体恤司天监操持祭祀辛苦,会在谷雨祭后行封赏,如此倒也还算一桩美事。

        毕竟世上没有人会和银两过不去,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使国师跳大神。

        “依照惯例,祭祀结束后,陛下会在宫中的烟波湖畔宴请群臣,明日只要是五品以上的京官都能入席呢。”

        说话间,魏洛芊眼波流转,对此异常歆羡,笑吟吟道:“赏花品茶、君臣同乐,这当然是一桩好事儿了!阿萦在朝为官,总不好天天在房中闷着,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才是。”

        想想便知那会是何等盛大的场景,凡有资格赴宴者,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正是互相熟络的好机会。为人臣子,能参加皇家宫宴,说出去都倍有面子。

        即将失去午觉的宁洛萦:“……”

        无聊的官场应酬,无趣的被迫社交,当国师真的好累,今天也是想退休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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