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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害人者终害己


朱毅之那张油光满面的脸黑得吓人,哆哆嗦嗦地抬手指着她怒吼:“你、你血口喷人!空口无凭可没用,你得拿出证据来!”

        嘴硬归嘴硬,可惜他这眼珠子乱转、两只胳膊不知该往哪里摆的模样,实在配不上“行得正站得直”这六个字。

        就他这心理素质,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老千的?朱国公瞧着老奸巨猾的,缘何会生出这般愚蠢而不自知的儿子?

        宁洛萦向来通情达理,当即点头应允:“你要证据?这个好说,把你的斗鸡抱来,大伙儿一看便知。”

        说罢,她以手肘戳了戳裴洛川,示意他满足朱大郎的“小小愿望”。

        见裴洛川郑重地把头一点,朱毅之大惊失色,连忙厉声制止:“慢着!这如何使得!胜负未分,这样不是有失公允吗?!”

        他的嘴巴里竟能说出“公允”二字,实在讽刺。人群中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裴洛川满脸不屑,只微微侧身征询自家师妹的意见。

        见他们似是动摇了,朱毅之稍稍放宽了心,又不依不饶道:“国师是见不得我得胜,故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你这是公报私仇!”

        见他越说越激动,宁洛萦不耐烦地抬手:“你那斗鸡脚爪上的铜钩异常锋利,是命人精心打造的吧。那么,你是要分出胜负,还是急于置牛二郎的斗鸡于死地?”

        此话一出,方才还梗着脖子的朱毅之顿时失了底气,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一时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而后,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他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你空口白牙污人清白”,一会儿又带着哭腔道“我要请陛下主持公道”,唯独不敢提及“铜钩”二字。

        见此情形,他人心中自有衡量。只看宁洛萦言之凿凿,与朱毅之对视时亦是目光坦然,便知她底气十足。

        反观自诩为“皇亲国戚”,一贯蛮横骄纵的朱毅之,今日说话吞吞吐吐的,倒显得心虚万分,不得不叫人心中起疑。

        “牛二郎,请听我一言。”

        在“国师”身份滤镜的加持下,宁洛萦的话显得掷地有声,不经意间吸引着一束束目光。

        她再不和朱毅之白费口舌,略加思索后便回眸对满脸怒色的牛二郎道:“你瞪他是能瞪出一朵花来?再不去救它,你的鸡就完了。”

        说着,她无奈地侧身让开了去,示意这位仍在状况外的主人认清局势,尽快做出抉择。

        听她提了一嘴,满心吃瓜的看客们后知后觉,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斗鸡坑。

        他们这才发觉,那只可怜的褐羽斗鸡早已筋疲力竭,动作也变得迟缓了许多,只能勉强招架对手的攻击。

        而黑毛斗鸡的性子随了朱毅之本人,是个阴狠毒辣的货色,正扑棱着双翼,拼命朝着对方的羽翼与眼耳猛踢。

        它脚爪上的铜钩是国公府的驯鸡小厮所制,若被这玩意儿划拉一下,身上多出几道口子都算轻的,只怕鸡头都能被当场斩下。

        “狗剩儿!”心系爱鸡的牛二郎看得心急如焚,顾不得与朱毅之争辩理论,撒丫子奔向斗鸡坑,急于挽救自家脑子里缺根弦的宝贝斗鸡。

        一时间忘了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宁洛萦:“……”

        盛京城的百姓都是什么起名鬼才?这是起个狗名好养活吗?

        她望着跑得踉踉跄跄、左脚踩右脚的牛二郎,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道这也算救“鸡”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别人家的斗鸡都懂惜命,一旦情况不妙,定然掉头就跑。偏偏牛二郎家的斗鸡天生傲骨,对手都武装到指甲了,它还傻愣愣地以命相搏。

        想到这里,宁洛萦转身斜了朱毅之一眼,摆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笑着拱手问道:“我曾在书上读到过,‘狸膏金距学斗鸡’,可惜我学识浅薄,始终不解其意。不知清清白白的朱大郎,可能为我解答一二?”

        方才她已悄悄问过师兄,得知在大梁国,上至天家贵胄,下至布衣百姓,人人皆知这斗鸡是最忌讳“作弊”的。

        可见朱毅之此举上不得台面,一旦被人察觉,定要遭人唾弃,甚至会被喜好斗鸡之人排挤。

        她是不愿与朱国公为敌,可朱毅之都敢往国师府送刺客大礼包了,她再一味忍气吞声,那便不是明哲保身,而是孬种一个。

        四下无人大声喧哗,她的声音尤为清晰。广德帝他们虽坐得稍远些,也看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看朱毅之时,目光中不免都带上了几分鄙夷。

        他为了得胜,竟公然破坏世代相传的老规矩。这样的人,若不加惩治,难保旁人不会效仿。

        深知自己丢人丢大发了,朱毅之满脸憋屈,忸怩不安地擦着额角的汗珠,咬咬牙嗫嚅道:“我不通诗书,比不得国师伶牙俐齿。”

        他显然毫无悔意,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有心思争当阴阳人。不愧是原书中有名有姓的炮灰,果然够奇葩的,一般人真干不出这种蠢事。

        宁洛萦正要向他展现一番真正的伶牙俐齿,身后却骤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有人在惊异而含糊不清地大吼着:“快闪开啊!”

        她心有所感,下意识扭头望去,却见那褐羽斗鸡蜷缩成一团,正不断地抽搐着。在它面前,那只黑毛鸡一跃凌空,弯钩似的锐利脚爪上寒芒微闪,凶狠决然地朝着它重重劈下。

        牛二郎刚刚翻过栅栏,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看到这等让他心胆俱裂的场面,不由发出一声惨叫,双眼通红到几乎落泪:“来不及了。”

        从小到大,宁洛萦都不爱看血淋淋的场面,她果断抬手捂住眼睛,心中不禁感到惋惜:这牛二郎的家境瞧着也不算富裕,饲养斗鸡花费不小,若他的狗剩儿就这么死了,也太亏了。

        为今之计,唯有让朱大郎“杀一赔十”,最好能亲自上门赔礼道歉。不好好讹他一笔,如何能消人心头之恨?

        她正自顾自琢磨着如何从朱国公府搞到银子,便察觉到耳畔叫喊声骤停,转变成了嫌恶的“啧啧”声和沉闷的吸气声。

        在这千篇一律的古怪声响中,眼前一片漆黑的宁洛萦终于分辨出了些不落俗套的话语。

        “景王殿下好身手啊!想来是精骑射之人。”

        这是裴洛川的声音,不用看都知,他此刻定是一脸拜服。不吝赞美之词是好,可胳膊肘总不能往外拐吧。

        她正打算好好数落这师门中的叛徒,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在她近旁响起:“啊!我的鸡!!”

        这杀猪般的惨叫声来自于朱毅之,她隐约从这短短的三个字中品出了憎恨与痛心之感,声声泣血,如丧考妣。

        按常理来说,广德帝在此,应是无人敢造次。可事情一旦与周聿行扯上关系,便成了脱缰野狗,不能以常理论之。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宁洛萦悄悄睁开眼睛,从手指缝里观察着状况。

        令她深感欣慰的是,那只褐羽斗鸡已被牛二郎抱在怀里,看起来还能喘气,也成功保住了自己的脑袋。失而复得总是叫人感慨的,牛二郎正小心翼翼地替它清理伤口,头也没抬一下。

        她缓缓转动脖子,扫视着周围的情形。场面比她想象中的更为血腥,只是受害者成了朱大郎的宝贝鸡。

        倒霉的黑毛斗鸡,甚至没能有机会品尝胜利的果实,便已经血肉模糊地倒在了一摊血水里。朱毅之脸上的表情痛苦到了极致,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一块鹅卵石。

        从云端跌落尘埃,自胜者转为逝者,不过须臾之间,这大概就是人生吧。

        宁洛萦摇头唏嘘,心道这斗鸡是死得透透的了,朱毅之心怀不轨,奈何他筹谋这许久,总归想不到自己的鸡会被一块横空出世的鹅卵石给夺去性命。

        想到方才裴洛川所言,她若有所思地抬眸瞥了眼周聿行,后者仍是一脸云淡风轻,显然没有出声解释的打算。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周聿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满眼漠然与矜傲。这嚣张桀骜的态度,就好像那块鹅卵石不是他丢的一样。

        恶人自有恶人磨,遇上他,也是朱毅之倒霉。宁洛萦很识相地低下了头,不再和他有任何眼神交流,免得待会沦为躺在斗鸡坑里的另一具尸体。

        静静思忖了一阵,她强忍着不适,跟随祝叔和裴洛川走近一瞧,同时严肃地点了点头,又齐齐地看向了半晌没吱声的朱大郎。

        死鸡到底是不会动也不会撒谎的,这下他们十分确定了,朱毅之果真在斗鸡脚爪上安了铜钩。他方才还叫嚣着要证据,这下是铁证如山,也算是他得偿所愿了。

        “这样行事,为人所不齿。区区斗鸡戏,都要耍这些不光彩的手段,今后科考可如何是好?”裴洛川冷哼一声,对他极尽讥讽。

        “我想,还远远不止金距这样简单吧。”宁洛萦抬手指了指那只鸡血红的鸡冠,“狸膏、金距、芥羽,无所不用其极。”

        话音刚落,朱毅之抬起猩红的双眼,怒气冲冲地朝她奔来,口中一声暴喝:“宁洛萦!你闭嘴!”

        柿子得挑软的捏,明明是周聿行把他的鸡给宰了,他却对着她大呼小叫,简直有病。

        瞟了一眼急匆匆向他们赶来的御前太监们,宁洛萦佯装面无表情,对着直跳脚的朱大郎压低声音道:“你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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