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横滨前传14
中原中也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的片段支离破碎。
一闪而逝的实验室；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抬头望向他、满脸错愕, 像是看到了非人之物的黑色长发男子；“羊”的伙伴们在欢笑；游戏厅里少女认真的侧颜……
还有在陷入昏睡前，伦太内疚含泪的脸。
明亮刺眼的光占据了整个梦境，中也觉得很烦躁, 他想闭上眼睛躲避这让他睡不安宁的强光, 但是这道光并不准备这么轻易放过他。无论他如何挣扎, 中也都感觉自己正在被放在一道目光下，一举一动都被某种存在冰冷地观察着。
走开……
他的本能感知到自己正在被觊觎, 但是对手隐藏在强光之中，而中也的身体异常沉重, 动弹不得。
强光变得越发灼热，中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似乎都在被这股怪异的力量炙烤。他的内心越发焦急，懵懂间就像是被困在玻璃罐子里的蝴蝶, 无论如何，无法逃脱。
怎么办？
在痛苦与惶惑达到顶峰之际, 中也感觉到有一股沉睡在他体内的力量开始躁动。
它要出来了吗？
可是, 一旦它挣脱，那将会是整个擂钵街的灾难。
“羊”的伙伴们, 生活在擂钵街的其他普通人, 还有……
他最近才交到的新朋友, 知春和杰……
中也拼命地调动自己的力量, 但是他越想挣扎，“荒霸吐”的封印越发松动。
该怎么办, 他究竟要怎么办？！
难道今日他只能被那个不明的强光吞噬，又或者是任由荒霸吐再度摧毁他珍视的一切吗？
即使被万丈光芒照耀，绝望依旧如同深渊, 一点一点将他拖入没有希望的尽头。
……
然后, 黑暗降临了。
如同日食, 强光忽而减弱了光芒，在梦境的世界里，一片带着凉意的黑暗强行侵入，和强光角力，拼命想将光挤出中也的世界。
在这时，光与暗调转了正常人认知中的好坏，光象征毁灭，而暗象征拯救。在黑暗的阴影中，朵朵血色的红莲开放，蚕食着强光的领域，将它慢慢向后逼退。
无声的对抗中，中也的意识再度飘摇起来。随着黑暗渐渐笼罩，如同夜幕降临，中也就像是在整日的疲惫后终于获得了休息的准许，安然地在黑暗中慢慢闭上眼。
似乎潜意识告诉他，这片黑暗值得信任。
安宁之中，中也又睡了许久。
滴答
滴答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水珠坠落声，还有仪器单调的轻响，中也慢慢恢复意识之时，他听到了这些轻微的杂音，鼻尖萦绕着一股陌生的消毒水味。
他这是，在哪里？
他睁开眼，入目所及是有些肮脏的白色天花板。中也微微用力，他想坐起来，但是身上的被子似乎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限制了他的动作。
中也侧过头，黑发的少女正趴在他的床侧，闭着双眼陷入浅眠。黑色长发零星垂落，掩盖住她的小半张脸，又随着呼吸微微摆动。在安静的环境中，她不设防的睡颜就这样展露在中也面前，奇怪的是，中也竟然没有感到惊讶，从他心中升起的，是在梦中被黑暗笼罩时同样的安心。
“你醒了？”
陌生男人的声音慢悠悠地从门边传来，中也警觉地抬起头，穿着白大褂留着胡茬的黑发医生微微笑着靠在门框边，手中端着一盘装在小玻璃瓶中的药：“本来还想给你再静脉注射一些药物的，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这是哪儿？”中也问，“我怎么了？”
“你昏迷不醒，这位自称是……你的姐姐，还有一位少年，他们两个一起把你送过来急救。”医生平静道，“你应该是服用了过量的阿戈美拉汀，所以一直醒不过来。”
中也露出了文盲的眼神：“……阿哥，拉……听？”
医生：“你理解成安眠药就行。”
中也蓦然想起他在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景象，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伦太，是伦太，他给我……”
“你的身体素质是我见过最好的，那些过量服药的患者基本都会出现器官衰竭和神经系统损伤，但你除了一直昏睡之外，身体竟然没有任何副作用。”医生的笑容有些玩味，“我该说不愧是年轻人吗，健健康康的，恢复能力真强啊。”
中也稍稍张开口，他的神经有些紧绷，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就在此时，千晴醒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还有几缕头发凌乱地糊在脸颊上，但是在看到中也之后，她立即清醒了过来，睁大眼睛无比喜悦地握住了中也的手：“你没事了吗！你感觉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我没事。”
森鸥外插嘴道：“他没事哦，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倒是你需要好好休息，我看你的气色很不好。”
中也在被握住手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窘迫，但是心中对千晴的感激之情立刻淹没了这点小小的不自在：“谢谢你救我，知春。”
千晴这才松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慢慢落下：“没事就好，我真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知春是和夏油哥一起送我过来的吗？”中也稍稍侧过头，向诊所内张望，“夏油哥呢？”
千晴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哦，杰他还有些事要办……”
“他是去找伦太了，对吧。”
中也望着千晴，湛蓝的眼睛里泛着片缕的难过：“是伦太，给我吃了安眠药吗？”
千晴慢慢抿住嘴唇。
“……对。”她低声说。
“为什么？”中也问，声音有些发抖，“他是不是被胁迫了？”
“他……他被邪神蛊惑，希望邪神能够让大介变成一个健康的孩子。所以……”千晴艰难地说，“但是，大介他并没有变得健康……反而……”
中也眼中盛着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冰，他垂下头，声音又低又慢：“他怎么能相信邪神说的话呢？明明我提醒过他，他也知道中村身上发生的事情……”
千晴轻轻握紧中也的手：“这是伦太的选择，他必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中也没有挣开，他沉默地回握，似乎想要从对面少女温暖的双手中汲取一些帮助他渡过此时的力量。
“……那个邪神，怎么样了？是知春你和夏油哥把我救出来的吗？”
“嗯，不用担心，那家伙和主教都死了。”千晴点点头，“你的情况平稳之后杰就赶回了教会，现在应该在协助异能特务科的人处理收尾。”
中也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本以为最后会是我来解决那个家伙，没想到这次自己反而成了被救的那一个。”
“你平时是那些孩子的依靠，但是在我眼里，中也也还是个孩子，所以你可以来依靠我。”千晴晃了晃他的手，“只要你平平安安的，那就比什么都要强。”
中也稍稍别过头去，声音有些发紧，不太自在地嘟囔：“我只是长得比较小而已，我的心智才不是小孩子……”
千晴不由自主地笑了：“只有小孩才会说自己不是小孩呢！”
中也有些愠怒地瞪她一眼，然后又扭过了头：“在解决了邪神之后，你和夏油哥是不是都要回去了？”
“嗯，我们还要回东京上学呢。”
“上学？你们真的是高中生啊？”中也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们说自己是高中生只是身份伪装，其实你们都是职业的咒术师了。”
“当然要上学啊，不上学难道要做文盲吗？”千晴说，“不过我们的学校也不怎么教文化课就是了……”
“那不就是职高？你上的也不是正经高中啊！”
“可我好歹还有学上嘛，中也你连小学都不去！”
“我又不需要上学！我要那么高的学习干什么？进厂打工吗？”
职高学生千晴握着没有学历的中也的手，面面相觑之下，两个人忽然一齐笑了。
【中原中也好感度+20】
“……以后你如果想来横滨玩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他别别扭扭地说，“我未来应该一直会在擂钵街，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帮忙。”
“我这边也是一样。”千晴笑着说，“中也如果想来东京玩的话可以直接联系我。我把我的手机号码给你，随时打我的电话就可以了！”
中也嘟囔：“那我还得去买个手机……”
千晴：“那个教会应该剩下很多钱，我嘱咐过杰了，让他把功德箱里的钱全部挖走。”
中也：“教会剩下的钱不会被异能特务科搜刮掉吗？”
千晴：“啊？异能特务科也舔包啊？！他们不是政府部门吗，政府部门不会这么没品吧！”
中也：“难说……”
千晴一下子悲戚起来：“加油啊，杰！能不能给中也买新手机就看你抢功德箱的手速了！”
“噗。”
千晴和中也被这不合时宜的笑声打断，他们动作相当一致地回过头去，在病房门边，一个金色的小脑袋探了出来。那是一个穿着护士服的金发小姑娘，脸上稚气未脱，天真可爱地对他们两个笑着：“哥哥姐姐竟然这么光明正大地讨论偷钱的事情，胆子真大。”
“偷钱！把对面揍了一顿然后搜刮遗物这种事，能叫偷吗……”千晴嘀咕，“不过这儿怎么会有孩子？”
森鸥外在小姑娘身后讪笑着把她拉走：“抱歉抱歉，这是我家的孩子。走吧爱丽丝，让哥哥姐姐再好好相处一会儿……”
千晴小声问：“这算童工吗？”
中也同样小声回答：“算吧。”
千晴：“童工在擂钵街违法吗？”
中也：“法律管不到擂钵街。”
千晴：“哦，好，看在森医生救了你的份上我就不举报了。”
中也：“其实严格说来整个横滨都不管童工这种事的。”
千晴：？
这个世界观里面的横滨真的成了化外之地吗？！
那，那她岂不是可以在横滨合法抢钱？？？
在千晴开始想一些更离谱的事情之前，她的手机彩铃响亮地唱了起来：“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
“喂？”
“知春，我这里都处理完了，异能特务科接手了教会。你那边怎么样，中也醒了吗？”
千晴看了一眼中也，用口型说：是杰。
“中也醒了，他状态很好，森医生说他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夏油杰也松了口气，“刚才我向高专汇报了情况，高专说后续事宜不用我们再管，让我们立刻赶回东京，越快越好。”
“东京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千晴觉得有些头痛。
“是，应该是悟那边接手的任务出了问题，具体情况等高专来接我们的人再来和我们详细介绍。”
挂掉电话之后，千晴叹了口气，有些抱歉地对中也说：“好像我现在就得走了呢。”
“走吧，毕竟知春你也肩负着很重要的责任。”中也望着她，双眼清亮亮的，“以后有时间，你可要跟我好好讲讲什么是诅咒，什么是咒术师，你又在和什么东西战斗。”
“会的。”千晴笑着说，“那么，再见，中也。下次来横滨，就由你来做我的向导吧！”
中也撇了撇嘴，但是眼中却泛出笑意：“我也是需要向导费用的哦？”
千晴满口答应：“没问题！等我再来横滨的时候一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富婆了！我给你开最高的向导费！”
到这时，中也的笑容才真正放松地展开，毫无阴霾。
……
“中原干部以前在擂钵街还干过导游啊？”
“反正我听说他好像对横滨的很多旅游景点都很熟悉，我还看到他在看导览手册什么的……”
“原来中原干部还有这种不为人知的一面……年纪轻轻讨生活真不容易啊。”
“你们在说什么？”
围在一起的几名黑手党瞬间散开，立原道造整个人贴在了墙壁上，樋口紧张到满脸通红，广津柳浪是最镇定的，他镇静自若地向戴着黑礼帽的少年打了个招呼：“日安，中原先生。您已经面见过首领了吗？”
“哦，嗯，首领叫你进去。”中也向他点了点头。
广津柳浪微微鞠躬：“如此，恕在下失礼，我暂且离开去面见首领了。”
他从中也面前走开，只是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似乎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镇定。
“那个……中、中原干部……”立原道造超级小声地叫他，“我，我们听说，中原干部您以前好像，做过导游？”
樋口震惊地瞪大眼睛：你疯求了，这也敢问？！
立原道造：问问怎么了，中原干部又不可能把我杀了！
结果正如立原道造所料，中也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拧起了眉头，烦躁地“啧”了一声：“这种谣言究竟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立原道造：“好像是……太宰先生……”
中也的表情看起来更恐怖了：“果然是他！”
“所以……中原先生做过导游什么的……其实是谣言吗？”樋口小心翼翼地问。
“导游……算不上，顶多就是向导吧。”中也说，“而且我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做过向导，真是的，哒宰那个混蛋究竟从哪里听说的啊？！”
他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现在心里只想把那个不知道躲在哪里上吊的混球挖出来暴打一顿。
太宰治，这个擅长玩弄人心的妖魔，他探究的触角已经涉及到了中原中也心中最深的地方。
除了他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以及远在东京，此时已经成了盘星教教主的夏油杰，再没有人知道当年那个“向导”的约定。
因为那个在病床前和他一起展颜而笑的少女，早早地消失在了混乱的黑暗之中。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中也再也没有联系上知春，她给的电话也根本打不通。他甚至怀疑知春给他的是错误的号码。
之后仅仅有那么一回，电话终于被接起。
“喂？”
那传来的，是一个冷漠的男声。
“你是谁？”
中也怔住了：“我……你不是知春？”
“你是谁？”男声重复了一遍。
“我是知春在横滨的朋友，我……知春呢？为什么不是她接电话？之前为什么一直关机？”
男人没有回答问题，在片刻沉默后，他冷冷道：“别再打过来了。”
之后，中也再也没有拨通过知春的手机号。
在进入港口黑手党后，中也迫不及待地利用他手上的资源开始调查。他查到了咒术界，也查到了盘星教，最终，他联系上了夏油杰。
“好久不见了，中也。”
他们在东京见了一面。
夏油杰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他的长发披散了下来，身上的学生制服也换成了袈裟，往日温柔的大哥哥成了盘星教的教主，中也发现自己已经很难看出他笑容下的真心了。
“你已经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啊。”夏油杰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身高看起来倒还是像个小孩子呢。”
中也没有反驳，他坐在夏油杰面前，盘星教的大殿里燃着一股挥散不去的线香味。他没有碰摆在自己面前的茶水，只是单刀直入地问了萦绕在他脑中的那个问题：
“知春究竟怎么了？”
夏油杰垂下眼眸。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在早已心肠坚硬的盘星教教主的眼睛里，一丝哀痛从裂缝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来。
“她死了。”
这个答案，中也曾经猜到过。
但如今由夏油杰如此清楚无误地说出来，中也发现自己依旧难以接受。
“怎么可能？知春不是说自己很强的吗？那个邪神都是被她消灭的，不会有什么能打败她！”
“对啊，没有什么人能打败她。”夏油杰轻声说，“所以打败她的也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
“她是被咒术界这个庞然大物杀死的。她的敌人是整个咒术界。”
中也的双手攥紧成拳，在膝头微微颤抖。
“那个拿走了知春的手机的男人，是谁？是她的敌人吗？”
夏油杰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中也很难分辨，不知那究竟是嫉妒，还是了然。
“那只是个同样痛苦的可怜人罢了。不必管他。”
“你呢？”中也问，“你现在，也正在和杀死了知春的那些事物为敌吗？”
夏油杰看向中也，那双曾经满是温柔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偏执与冰冷。
“当然。”他说，“我余下的生命就是为了替她复仇，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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