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到了卯时，裴淮安还未收到任何村民的传信，看来昨夜没有人遇到危险，他没有叫醒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苏梨，自己一个人向外走去。
在清晨乡间静谧的小路上走着走着，裴淮安心中“咯噔”了一声，不对劲。
今早的谷雨村，似乎格外的安静，以往这个时辰，谷雨村的村民早就起床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路上有去挑水的，有去洗衣的。
今天路上却一个行人都没有。
他敲了敲离他最近的一户人家的门，半天没有人响应，其他人家也是如此。
无奈之下，他只好从墙上翻了进去。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消失了。
他推开了一间厢房，发现卧榻上贴着他写的符纸的衣服。
这些衣服，无一例外，都是从里到外一整套整齐的铺在床上，依稀显现出人肢体的形状。
其他人家的情况也是如此，这很像人和衣而卧，突然变成空气消失了。
除了衣物完整的留在床上，没有其他的线索。
裴淮安觉得苏梨有时候脑子很灵活，她来看看的话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只是她并不愿与参与这些事情，该用什么方法说服她好呢？
回到了昨晚的住处，桌前不见苏梨的身影。想到了苏梨今早讲的话，裴淮安敲了敲桌子。
她是自己离开了还是也和村民一样失踪了。
身后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苏梨气喘吁吁地瞪了裴淮安一眼，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往嘴里猛灌。
“我刚才去看了看外面的情况，见你睡得安稳便没有叫醒你。”裴淮安随口解释道。
“没关系，淮安大师本来也没有义务叫醒我，就算你自己走了不回来，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察觉到了苏梨语气里的不愉快，裴淮安沉默了一会儿。
“跟我有关系，任何无辜百姓凭白失踪，贫僧都有责任找寻他。”
苏梨翻了个白眼，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是他，说跟自己有关系的也是他。
她今早都已经想通了，长大后的裴淮安和小时候的裴淮安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小时候的裴淮安总是抱着她晒太阳，抚摸她的毛发跟她说，阿狸要和淮安哥哥在一起一辈子，长大后的裴淮安却总是在赶她走。
小时候的裴淮安只保护她一个人，长大后的裴淮安可以保护很多人，这里面却没有她苏梨这个与人殊途的妖。
是的，他真的不一样了。他现在只是法云寺的武僧裴淮安，而不是阿狸的淮安哥哥了。
再帮他做几件事吧，就当报答自己还是小狐狸时，他对自己的救命之恩，然后在他更厌烦自己前离开。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消失了，我发现了一点线索，你可以跟我一起来看一看吗？”裴淮安试探地问。
“好啊！”
苏梨答应得痛快，出乎裴淮安意料。
两人同去看了一圈，苏梨只得出了和裴淮安一样的结论。
床上的衣物，如果不是有人脱下故意放成那样，就是在人穿着衣服时，突然消失了。
两人回到了原处，苏梨闲得无聊，拿出了红宴死前留给她的黑色铃铛，她这几天一直在研究这铃铛的使用方法。
“铃铃铃——铃铃铃——”
苏梨慢慢摇着铃铛，如果淮安哥哥不长大，阿狸还是小狐狸就好了。
救命！
我怎么变回原形了！苏梨在衣服堆里扒拉着，伸出狐狸脑袋，尝试变回人形。
苍天啊，我怎么变不回去了？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捡起了她面前的铃铛，摇了摇。
算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苏梨下意识要溜。
可这衣服缠着自己迈不开腿啊，早知道就不穿的这么花里胡哨的了。
裴淮安的手伸往她脑袋上时，她害怕的闭上了眼睛。没想到，迎接她的不是疼痛，而是轻柔的抚摸。
裴淮安感受到苏梨又疑惑又害怕的视线，把她的衣物收好，将她抱进了怀里。
“阿狸别怕。”他意犹未尽，又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
此时阿狸心里悲喜交加。
悲的是自己在裴淮安面前现出了原形，已无一丝一毫和他在一起的可能，喜的是裴淮安没有对自己的原形喊打喊杀，而是温柔良顺的安抚她。
裴淮安抱着阿狸，研究着手里的铃铛。
这铃铛原本是红宴用来控制别人神智的，除了这个用途，还有变形的作用？
他想到了什么，面上飘起了一层绯红，将苏梨放在桌子上，用她的衣物盖住她，背过身轻轻摇了摇铃铛。
“嗷嗷？——干嘛把我放下？”生命没有了危险，苏梨此时只想在裴淮安怀里打滚。
原来不是摇一摇就能变形，裴淮安松了一口气，又将苏梨抱了回来。
该怎么办呢，这件事的线索微乎其微，一点头绪都没有。
苏梨听着裴淮安的摇铃声，慢慢合上了眼睛。
“小狐狸，从今天起，我就叫你阿狸啦！”童年的裴淮安抱着怀里的苏梨，用毛笔在纸上写下了“阿狸”两字。
“我叫裴淮安。”接着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苏梨此时并不识字，但她觉得自己的名字和裴淮安的名字写在一起，格外的好看。
“既然你和我一样没有家人，那我们俩以后就是一家人啦！以后我就是你哥哥，我会一直保护你的。”童年的裴淮安开心地笑着。
在苏羽没来接阿狸的日子里，她一直与裴淮安待在一起。
这时的裴淮安还很活泼，阿狸不会人语，他就自己在阿狸耳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阿狸只能“嗷嗷”的叫两声回应他，表示自己在听。
这个男孩，打破了阿狸对凡人的认知，她本以为凡人都是邪恶狡诈、见死不救的。
可是裴淮安不仅给她治伤，还给她做好吃的食物，尤其是从河里捞上来的鲜活的鱼做成的鱼丸汤，配上阳春面，真的是人间绝味！
从裴淮安每天的碎碎念中，阿狸得知他自有记忆起就无父无母，每天靠别人施舍饭食或自己摘野菜充饥。
后来，一个无儿无女的老秀才收留了他，一段时间后，老秀才也走了，把房子留给了他，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好在，他现在可以自己种菜、捕鱼，不用再过食不果腹的日子了。
阿狸，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
裴淮安擦了擦怀里狐狸眼角的泪痕，失笑，做了什么梦，竟然还哭了。
“阿狸别怕，我在……”轻轻的拍着小狐狸。
阿狸从梦魇中醒来，脑袋埋进裴淮安怀里。
“淮安哥哥，对不起，阿狸是只忘恩负义的坏狐狸，没有一直陪在你身边。”
自她和裴淮安分开后，她就时常梦到她们俩在一起的时光。
正伤感着，一只手使劲又将她的脑袋往怀里按了按。
嗷，童年的淮安哥哥又回来啦，好主动，阿狸好喜欢。
裴淮安惊愕地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出现的衣不蔽体的县丞，下意识遮住了苏梨的脑袋。
县丞此时也很诧异，自己竟然变回了人形，他狠狠地捏了自己一下，感觉到真实的疼痛，激动地要上前去抱裴淮安大腿，被裴淮安止住了。
“施主先回家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贫僧一会儿就去寻施主。”裴淮安先冷静了下来，按住了闻声想回头看的苏梨。
县丞家。
县丞向裴淮安解释，自己在睡梦中，听到了一阵铃铛声。
脑袋越来越晕，自己突然站在了一片白茫中，有一阵悠远的声音传来。
“你是一只蚂蚁——你不去捡米粒——你不去找你的同伴——你为何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
不知怎么回事，他渐渐地真的觉得自己是一只蚂蚁，应该去帮自己的同伴捡米粒。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了蚂蚁，急着往裴淮安和苏梨的位置爬。
起初，他只能围着裴淮安和苏梨团团转，后来，听到了裴淮安的摇铃声，他就一直在想自己一定要变回去，要解救自己的县民。
之后的事裴淮安就知道了，阴差阳错之下，县丞听着他的摇铃声，自己变回了人形。
莫非这铃铛还有催眠的魔力？
心智不坚定的人会被催眠，人的意志强大到一定程度后可以改变物体的形态。所以当人真的相信自己是一只蚂蚁后，就会变成一只蚂蚁？
接下开这几天，裴淮安与县丞拿着铃铛，在县里的各个角落摇铃，县丞呼唤县里村民的名字。
十日过去，终于找回了村里的大部分人，除了最先失踪的几人。
那些人，或许因为没有及时被从催眠中唤醒，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融入了蚂蚁之中，余生只能作为蚂蚁活下去了。
从一位失踪村民的家人口中，裴淮安得知，此人失踪前，无聊时喜欢和朋友一起逗弄蚂蚁玩。
比如将蚂蚁口中的食物残渣拨开，看它们急得团团转，或者将蚂蚁扔进水缸里，看它们在水里挣扎，最后被火火淹死。
再一询问，果不其然，另外失踪的几人就是与这人一起逗弄蚂蚁的朋友。
唉！万物有灵（除了蚊子、苍蝇、蟑螂……），既然你觉得蚂蚁弱小就可以任你欺凌，那你也来当蚂蚁试试！
这或许就是幕后之人的目的。
因果循环，善恶终有报。
裴淮安告诉县丞和村民，不管是什么邪祟，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没有无故欺凌弱小的人，不必再担心自己的安全。
抱着苏梨离开谷雨县，他捏了捏阿狸的两腮，你是欺负过一只小狐狸吗？
怀里的小狐狸趁机抓着裴淮安的手猛舔，真香。
没舔几下，裴淮安抽出了手，捏住了狐狸嘴摇了摇，将手上的口水擦在了狐狸身上。
他沉思着问道：“你那个铃铛，之前一直放在自己那里收着吗？是的话就嗷一声，不是就嗷两声。”
“？？？”
这个反复无常的男人，不会是怀疑我吧？阿狸一爪子挥在了裴淮安身上，要从他怀里跳出去。
裴淮安将怀里往外挣扎的狐狸抱得更紧了，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能猜透阿狸的心思。
“我没有在怀疑你，我知道，这个铃铛也不一定只有你一个人有，就算只有你一个人有，也有可能是你的铃铛被有心人偷走过。”
苏梨想了想，铃铛确实是一直在自己身上没有错，嗷了一声。
“真乖。”
受到夸奖的苏梨美滋滋地又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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