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裴淮安害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只在周围巡视了一小圈，什么都没发现，就回到了房里。
他询问县丞，“县里是否有足够大的地方，可以容纳所有的村民晚上待在一起休息？”
县丞一听，想了想县里的布局，为难道：“县里最大的院子，才能装下一百人，可是县里的村民有将近三百人口。”
裴淮安略微一思索，说：“那就找三间相邻最近的院子，让村民分散在三间院子里。”
村民们立马七嘴八舌的讨论谁家的院子合适，被占用院子的村民也很配合行事，急忙将自己家收拾了出来供邻里乡亲们休息。
入夜，裴淮安在三间院子里，中间那间院子的屋顶上伫立，微风拂过他的脸庞，他面无表情的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就这样站了一夜，夜是那么漫长，他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寂与独立。
有村民不忍他这样在屋顶上一直站着，唤他下来休息一下，他笑了笑拒绝了。
天亮后，他和村民在村里转了几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村民跟他解释说白天不会有人失踪，催他赶紧去休息一下。
这种晚上站在屋顶守夜，白天在村里巡视，只略微小憩一下的枯燥日子，裴淮安一个人过了六七天。
一天夜里，他又站在屋顶上守夜，背后传来一声石子落地的声音，他头也没回，淡淡道：“过来吧。”
“淮安哥哥。”苏梨窃喜，小声地唤道，她本来只是见裴淮安一个人站着太孤单了，想扔个石子逗逗他而已。
裴淮安知道，自己每晚在屋顶上站多久，苏梨就在暗中窥视他多久。
她目光灼灼，如同火苗燃烧在他身上，他想不发现都难。
既然她自己不想出来，那他就假装不知道，没有拆穿他。
今夜，她终于忍不住了。
“怎么还跟着我？”
“阿狸想保护淮安哥哥。”
保护我？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对裴淮安说，想保护他，他笑了笑，拒绝她，“我不需要别人保护，你不要再跟着我。”
阿狸认真执拗道，“不，你需要。淮安哥哥也是人，也会遇到危险，也会受伤。淮安哥哥保护百姓，阿狸保护淮安哥哥。”
裴淮安执意想赶她走，用她自己说过的话激她，“你不是说要和我各走各的独木桥，各走各的阳关道吗？”
“阿狸的意思是，淮安哥哥走淮安哥哥的独木桥，阿狸在桥下撑着桥。”
有人将一个真挚的心，毫无保留地捧到裴淮安面前。
裴淮安心想，自己赶了她那么多回都赶不走，只要她不做坏事，那就随她吧，等她和自己待在一起待腻了，自然会走的，到时候，他自然不会挽留她。
他闭上了眼睛，听着黑暗中阿狸“砰砰”的心跳声，微不可闻地回道：“随你。”
天亮后，村民惊讶裴淮安身后多了一个人。
苏梨毫不避讳地迎上大家好奇的目光，大声表示自己爱慕裴淮安，正在追求他。
听完苏梨的解释，村民只当苏梨在开玩笑，有人切切私语，有人哄然大笑。
淮安大师这样超凡脱俗的和尚，怎么会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一样陷入世俗的爱情呢？
这姑娘真是在痴人说梦。
白天巡视了一圈，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有村民感叹道，这么快就过去了七日，以往有人失踪的时间间隔，最久的是五天。
裴淮安问苏梨跟了自己几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苏梨毫不在意地撇撇嘴，“淮安哥哥都没看出来，阿狸怎么知道。既然没有异常，那就是他们在骗人，我们离开这里吧！”
一旁的县丞听了苏梨的话，脸色一变，急急地求裴淮安再留几日。
看着苏梨漫不经心的样子，裴淮安叹气，从苏梨遇见自己起，她的一颗心都专注在自己身上，可能根本没想帮村民解决问题。
他安抚县丞道：“施主请放心，只要幕后的邪祟没有被找出来，贫僧就不会离开。今晚接着将大家聚集在一起，我有东西分发给大家。”
到了晚上，裴淮安将自己这几日白天画下来的符纸分发给村民，“已有七日不曾有人失踪，今晚大家就先回自己家休息……”
“那怎么行！”
“为什么让我们回去？”
“你是不是要撂担子？”
……
还没等裴淮安说完话，周围的村民就躁动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讨伐着他。
“能不能都闭嘴！吵什么吵？”
“请大家稍安勿躁。”
苏梨和裴淮安同时说道。
裴淮安瞥了苏梨一眼，接着平静地说道：“过了这么多日，贫僧想那邪祟定是坐不住了，今晚说不定会找机会行动。大家等会儿先将符纸贴在自己身上，贴得牢固一点再回家。如若遇到危险，就赶紧将符纸撕下来，贫僧自会寻着符纸的指示赶过去。”
“就是就是，淮安哥哥天天守着你们，那邪祟怎么敢出来啊？当然要给他作乱的机会先将他引出来，才能抓到他啊！”苏梨附和道。
周围的村民还在切切私语，踌躇着不想走，苏梨见状，上前拉着裴淮安的袖子，不耐烦地说，“好啊，你们不走是吧！淮安哥哥为了你们这么辛苦，你们却一点都不配合他也不相信他，那我们现在就走！”
“别别别，我们走。”县丞陪着笑脸，止住苏梨的脚步，打发走村民，“大家还不赶紧回去！赶紧走……”
苏梨有时候矫揉造作，有时候蛮横无理，但是她这一套没有规矩的举措，拿捏起人来却很好用。
裴淮安见苏梨成功地打发走村民，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像苏梨一样自由，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身为法云寺的武僧，他身上有太多的责任和枷锁。
“啁啾——啁啾——”县丞家门外的灌木丛后传来几声“鸟叫”。
听着这学得很蹩脚的鸟叫声，苏梨尴尬地朝裴淮安笑了笑，“淮安哥哥，阿狸出去看看。”“淮安哥哥不用跟来，阿狸一会儿就回来。”害怕裴淮安跟上来，苏梨不等裴淮安回答就跑了出去了。
躬着身溜到了草丛后面，苏梨一把揪起苏羽的耳朵，小声地呵斥道：“干什么跟着我！你这样让淮安哥哥发现，又要赶我走怎么办？”
苏羽疼得深吸了一口气，挥开阿狸的手，心里巴不得裴淮安发现才好，“小姑奶奶，你都跟着人家快一个月了，你看这臭和尚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稀罕理你吗？天天施主施主的，我听了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要你管！不许你这么说淮安哥哥！”
看着苏梨努力维护裴淮安的样子，苏羽心里很难受，轻声向苏梨示弱道：“跟我回家吧，阿狸，你们俩不会有结果的。”
如果问现在的苏梨最讨厌什么，那就是别人说她和裴淮安不会有结果的话。
想起了红宴和林阆的结局，这是人妖相恋的结果，又想到了村民听到她要追求裴淮安，不屑的眼神，这是对佛子落入凡尘的怀疑。
她小声地和苏羽争执着，突然，和她喋喋不休的人瞄了一眼灌木丛后，摸了摸她的头。
“好阿狸，我等你回来。”苏羽变回狐狸原形蹭了蹭她的裙子，溜走了。
“莫名其妙。”苏梨小声腹诽着苏羽的奇怪举动，从灌木丛后爬了出来，一片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
“淮、淮安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苏梨斜眼偷瞄了灌木丛后一眼，不知道裴淮安看没看到溜走的苏羽。
“夜里不太平，我出来看看。”裴淮安漫不经心地说完，转身走回屋里。
看来淮安哥哥什么都没发现，苏梨暗自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裴淮安沉默寡言，苏梨受不了房间里这么安静，问裴淮安想不想听她讲故事，得到了裴淮安的默许后，苏梨绘声绘色的给裴淮安讲起了她找寻裴淮安时，在书铺里看过的话本子。
她特意挑选了一个狐妖与书生相恋的故事给裴淮安讲，苏梨讲的绘声绘色，搭配上她惟妙惟肖的小表情和俏皮的肢体动作，让人如身临其境。讲到好笑之处，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裴淮安都笑了出来。
苏梨见第一个故事讲得裴淮安屡屡忍俊不禁，再接再厉又讲了一个和尚为爱还俗的故事。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苏梨的两个故事也讲完了，她满眼期待地看着裴淮安，问道：“淮安哥哥，从这两个故事里，你听出了什么吗？”
裴淮安避开了苏梨的视线，与刚才眼中含笑的他判若两人，声音冷静，没有丝毫波澜，“人妖相恋，惊世骇俗。僧人为爱还俗，那是因为他的心不坚定，所以才辜负了佛祖的教诲。”
这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回答对此时满怀期待的苏梨来说，犹如当头一棒，她原本璀璨若星的眸子瞬间变得黯淡，笑容僵在了她的脸上。
她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道：“你就听出了这些？你不觉得人妖相恋，佛子还俗，他们双向奔赴，为爱打破世俗的勇气令人动容吗？”
“不觉得。”
苏梨仍不死心地问：“那你对晏晏和阿阆的感情怎么看？阿阆愿为晏晏从容赴死，晏晏在阿阆死后明明可以活却殉了情……”
“我只恨自己当时没有拦住阿阆施主，让他无辜丢了性命。至于那女妖，她手上沾了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即便她不殉情而死，贫僧也不会让她苟活于世。”
裴淮安言辞凿凿，不愿与苏梨对视。
苏梨却在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他说这些话时，目光冷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无一不昭示着这就是他的真心话。
或许苏羽和村民的想法都是对的，她和此时的裴淮安，中间隔着的不仅是种族差异，还有世俗的眼光。
他对林阆充满了怜悯之心，却不可怜红宴因救人被火烧、被视为不详、被赶出家门的苦。
淮安哥哥或许确实是很厌恶妖怪，毕竟自己一开始也只不过是和苏羽演了一场戏戏弄了他一下，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恶事，他就要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苏梨明明感觉自己心痛如刀割，想抱头尖叫，但她说出来的话比裴淮安还要冷静，她缓缓地笑了出来，笑意不达眼底：“淮安哥哥说得对，即便是晏晏和阿阆相爱，他们最后也都害死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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